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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角-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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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文韬说:“回炉炼铁可不行,咱们没有巡航导弹,手榴弹还是不能丢。”   
凌云河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口气,说:“是啊,手里有个家伙,总比赤手空拳好。哪怕它是烧火棍呢?可是,我是多么想弄几个巡航导弹玩玩啊。跟美帝国主义和苏修相比,这几条破枪破炮实在不是个东西了。”   
韩副主任还有一个经典语录:在得意的时候想想不得意,在不得意的时候想想得意,任何时候都要把自己的位置找准,要搞清楚自己的成色。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就是炮兵精英啦?说你是你可以勉强算个训练尖子,说你不是,你什么也不是,训练尖子过去有,今天有,明天有,这里有,那里有,W军区有,Y军区X军区也有。   
七中队学员再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在韩副主任的不厌其烦地教诲下,大家就没脾气了。韩副主任就有这个本事,就像驯化一群烈马,你太刚烈了太爱蹶蹄子不行,可是你要太温顺了完全不蹶蹄子也不行。他就是要你又凶猛又听话,而且还是心悦诚服地听话,有知识有教养地听话。就连凌云河这样“崇洋媚外”的人,也不得不暂时放弃“弄几个巡航导弹玩玩”的幻想,仍然老老实实地勤学苦练“破枪破炮”。   
三   
这年秋天,韩陌阡将自己的上述思想整理出来,写了一篇洋洋洒洒四千余字的论文《职业军官论》,在北京一家军队刊物《探索与研究》上摘要发表了。这篇文章除了阐述他的学院派与营院派理论,还着重鼓吹了他的七中队,其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有一个特殊的情况向我们提供了另外一个思路。不妨举例说明,某某军区为了解决干部青黄不接的现状,通过严格的考核,从数千名带兵练兵骨干中选拔出四十多个优秀骨干,组建了一个预提干部(未来的军官)七中队。我认为这是一件十分值得重视的事情。留下那些骨干的重要意义并不完全在于他们的技术,技术人人都可以学得会。也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对付战争,因为战争将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出现,我们都还不知道。一支部队的存在是需要强大的精神作为支撑的。七中队是一个象征,它代表了从某某年代到某某年代三十多年间直接由士兵中产生的军官的最高素质,七中队的成立是一次最集中的体现,也是最后的一次体现。留下他们,更重要的意义在于留下一种士兵的奋斗精神。而这种精神将随着七中队的解体撒向部队,像种子一样,在部队潜移默化,形成一种看不见抓不着的精神传统将源源不断地向部队渗透。   
韩陌阡在这个例子的最后部分,给了七中队一个非常有力的存在理由——在我们的军队里,有相当一批土生土长的干部,他知道什么是不好的,但他不一定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和怎样才能做得最好,摸着石头过河,跟着感觉走。学生官呢,新信息接受得多,规范教育接受得多,理论上有体系可循,它们知道什么是好的,却一时又不知道不好的根源在哪里,过于理想化和浪漫化。而某某军区炮兵教导大队七中队恰好是处在这两种文化的边缘地带,他们既在传统军营文化中浸泡过,又能同改革后的军官体系接轨,他们既是从士兵中保留下来的最后一批骨干力量,同时又赶上了知识型的最早一班车,他们既是从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又进入了军区一级的教导大队,经过了系统的培训,我们可以把这种培训看成是准军校……甚至是比军校还要严格和实际的强化训练。可以说他们占尽了天时地利,无论就意志、体能、技能、智能和管理经验还是军人的职业精神,他们都要大大地胜过土生土长的基层干部,也同样胜过近几年的学生官。   
这篇文章不久就出现在萧天英的案头。无论是韩陌阡还是萧天英,在撰写或者阅读这篇论文(并且只能算是一家之言)的时候,都没有想到,这篇论文在不久的将来,会给沉默地活跃于N…017的那群老兵骨干们带去多少直接利益。   
 ·18·   
第十九章   
一   
赵湘芗殚精竭虑,花费一个多月时间,写了一篇报告文学,题目叫《深山里的老兵》,自我感觉不错,请夏玫玫看了。   
夏玫玫却没个恭维话。夏玫玫说:“这部作品要是给老爷子看了,他可能会喜欢,但我觉得意思不大。你写的都是好人好事,刻苦精神、拼搏精神,奉献精神,可是你并不了解这些人。拘泥于事实而浅薄于灵魂。其实这些人身上更可贵的是艺术精神。把炮练好了就是奉献啦?把炮弹奉献给谁?你那东西可以算报告而不能算文学,文学是艺术,就写几个人几件事,也标以文学桂冠,是对文学艺术的歪曲。”   
夏玫玫的话说得很尖刻,但是赵湘芗不跟她计较,她知道夏玫玫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不仅节目遭到了严厉的镇压,还由于同一个春风得意的画家接触频繁而在歌舞团里传出绯闻,两口子争吵了数次,婚姻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后来就听说夏玫玫打了转业报告。   
赵湘芗得到这个消息后,开始还以为是讹传,打电话问夏玫玫,夏玫玫说:“是有这个事。”   
赵湘芗说:“你疯了,你这么年轻,在部队干得这么好,为什么要走?”   
夏玫玫说:“我干得好吗?原来我也以为干得好,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赵湘芗说:“你的《炮兵进行曲》不仅公演了,还到北京参加了汇演,还拿了奖,你还要怎么样?”   
夏玫玫说:“可那还是我的节目吗?节目单上编导倒是我的名字,可是,那台节目只保留了我设计的躯壳,而抽掉了它的灵魂,保留了它的情节,却抽掉了它的艺术。去掉了我设计的特殊的背景,去掉了鲜花和美女,也去掉了真实的生命冲动,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炮兵舞步,只有动作的雄壮,却听不见生命的歌声。很真实,是生活的真实而不是艺术的真实。实践证明,老爷子是对的,老爷子说,军队艺术姓军,这是绝对真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陷入了资产阶级艺术观念的泥沼,天真地要搞什么人体自由语言发挥,简直异想天开。”   
赵湘芗说:“你这就是赌气了,分歧不就是上不上女演员吗,又不是原则问题。”   
夏玫玫说:“你看看那动作,整个是操炮动作的照搬。而我不想照般,我赋予舞蹈者的是另外的激情,你看不出来,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我是不适应部队了,那我不转业还干什么?”   
不久以后的事实证明,夏玫玫是不适应在军队工作了,而这个事实也多少与赵湘芗的那篇“报告文学”有点关系。夏玫玫把赵湘芗的报告文学看走眼了。她自己的节目被改得不伦不类,而赵湘芗的那篇在她看来不是文学的文学,在北京的一家军队刊物发表后,不仅反响强烈,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播,而且还获了一项大奖。与此相比,倒是她自己毫无建树,如此一来,她更茫然了。   
现在,夏玫玫拿她自己和赵湘芗比较,她终于理解萧副司令了。站在一个军区代理最高长官(而且极有可能就是最高长官)的位置上,他对那种突如其来的现代派的东西表示异议完全是正常的,甚至是应该的。当她冷静下来之后,她就明白了,不是老爷子僵化,而是她自己表现得不是时候。萧副司令已经够宽容的了,并且可以说够开明的了,不要说他是一个大军区的军事长官,在那个年代里,就是大学教授对她的现代意识也不一定能够接受。她之所以要转业,并不完全是为了赌气。她感觉到自己已经真正地进入到一种艺术状态之中了,像是冥冥中有一个天使在云端召唤,引导她走向属于自己的那自由的、舒展的、奔放的、美妙的艺术王国。在那里,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可以歌唱,她的每一个欲望都可以舞蹈,她的每一片肌肤都可以发出耀眼的光芒……她将不再为“任务”而忙碌。   
二   
萧天英开完常委扩大会议,红光满面地离开了办公大楼,谈笑风生地坐进了汽车,却铁青着面孔走进了家门。   
老狗黄南下正蹲在门口的阶梯上晒太阳,微微眯着双眼,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见第一主人回来,呈现出高兴的样子,摇着尾巴迎了上去。   
黄南下的皮是黄的,黄得纯粹,金黄,没有酒糟鼻子,也没有焦黄的牙齿,小时候聪明伶俐,短腿跑得飞快,而且善解人意,是条上品味的好狗。   
以往,萧天英在心情好的时候,常常要跟它玩一些杂耍,训练它攀登,丈把高的杏树,黄南下也能爬上去,甚至还能用前爪摘下几颗杏子。但近年不行了,黄南下岁数大了,七岁的年纪在它那个圈子里,当然不算年轻。年龄一大,就懒了,就有了一些德高望重的矜持,杏子树就很少爬了。但萧天英念它昔日的风采,仍然给予很高的待遇。以往萧天英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摸摸黄南下的脑袋,表达一定程度的问候,有时候还会从口袋里掏出某样零食或者小玩艺,逗黄南下一乐。   
但是今天有点反常。   
今天黄南下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在它满怀深情迎向萧天英的时候,萧天英的脸是板着的,眼睛里也没有了往常的温和,好像很有一股晦气。黄南下一看形势不妙,赶紧把尾巴耷拉下来,往边上挪了一步,很有礼貌地给萧天英让了路。   
黄南下这个名字是萧天英亲自取的。这个名字在三十多年前曾经属于萧天英的警卫员,那是一个十分伶俐的小伙子,本来是个孤儿,参军的时候只有一条半截裤子和一个黄二蛋的名字,萧天英嫌黄二蛋这个名字过于不雅,才给他取了个黄南下。警卫员黄南下在抗美援朝战争中阵亡了,那时候黄南下已经是连队的指导员了,五次战役最紧张的时候,萧天英号召“婆姨娃娃一起上”,黄南下第一个报了名,下到连队先当排长,再当指导员,896高地血战一场,黄南下的连队打到最后只剩下了四个人,黄南下跟美军一个黑人士兵单打独斗,黄种人咬掉了黑种人一只耳朵,黑种人劈掉了黄种人一条胳膊,最后两个人抱在一起滚下了高地,黄南下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   
三十年后,萧天英得到了一条漂亮的小狗。取名的时候,萧天英深情地看着它,说:就叫黄南下吧。   
黄南下刚进萧家十分受宠,曾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萧天英常常看着黄南下出神。那是他出山之后,第一次被提名为W军区司令员候选人而没被通过。据说上面有人发了话,说萧天英是某某某的老部下,一贯爱标新立异,是某某某搞资本主义路线的黑干将,是带枪的某某。不仅没当上司令员,反而连工作也被限制了,虽然还是个副司令员,但是有职无权,大事小事一律不予过问,差不多就是个寓公。那时候跟黄南下在一起的时候,萧天英就想到了抗美援朝战争中阵亡了的那个黄南下。萧天英想,黄南下要是还活着,也是五十岁的人了。一个人过了五十,再做工作就有限了。而那时候他也是快要六十岁的人了,还不让甩开膀子干一场,简直就是在剥夺他的生命。   
快进房门的时候,萧天英才注意到黄南下的委屈,这个忠实而且本分的动物,不知道老爷子今天为什么不痛快,虽然被冷落了并且已经靠边了,但那双一向明亮的眼睛还在执着地跟踪着主人的后背,充满了疑问和同情。   
萧天英便站住了,又转过身来,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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