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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角-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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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中队也进入了似是而非的睡眠状态。   
上午学习的科目是“高技术局部战争中炮兵的新任务”,由学生官教员张陵水讲授。张陵水现在已经不是刚来时候的张陵水了,每日里把小皮鞋擦得锃亮,军装用茶缸熨得笔挺,而且有迹象表明,这小子已经开始物色对象了。此地离城几十公里,附近有几所稀稀拉拉的村庄,大队部的女兵又多是战士,可供选择的对象委实有限,所以就经常抱怨,他之所以来到N…017,完全是对革命事业的奉献。既然是“高科技”,内容当然都是新的,都是闻所未闻的东西,什么拦截武装直升飞机,压制制导武器,压制电子兵器……张陵水口若悬河,学员们晕晕糊糊。谁都不敢肯定张陵水这小子上了战场会不会屁滚尿流,但是纸上谈兵你就不能不服气他的深厚功底了。炮上的零碎他糊弄不了这些老炮兵,而一涉及到所谓的“高科技”领域,真的假的对的错的便全由他了。他上过四年本科你上过吗?他学过“远程多因素理论分析”,你学过吗?他会假装说漏嘴了经常漏嘴说一些“SRRER”或“GOOD MORNING”之类的洋文你会吗?   
你不会,那你就得听他的,他说太阳是扁的你也只好跟着说是扁的。   
这年头,小知识分子不风光了,也没见到大知识分子有多少风光,就他们这些不大不小的知识分子牛皮。   
一个上午下来,大家身心俱累。中午这一会儿,难得小憩一阵。   
现在,张崮生等人的日子得到了空前的改善,学员们再也不会轻易地对他们讽刺挖苦了,而对他们表示了一定程度的尊重和礼貌——尽管这种尊重和礼貌里面包含着无奈和警惕的成份。他们的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韩陌阡曾经暗示过他们,学员提干的指标不会减少,只要他们坚持跟班学习,把成绩搞上去,最后同学员一起定级是有可能的。当然,他们的心里仍然不踏实,他们知道,仅仅把成绩搞上去还不够,要想增强说服力,他们应该把成绩搞到前面去,如果在学员毕业的时候,他们的成绩在前几名,剩下来的话就好说了。因此,他们不会松懈,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必须拿出比学员们更大的干劲,不仅要跟上他们,还要超越他们。   
竞争,就像一条大山之下的暗流,仍然在隐蔽地并且激烈地进行着。   
这个中午,学员们在休息,教员在休息,机关保障人员在休息,整个N…017营区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在休息或者假休息,只有一个人已经摆脱了世俗的纷争和劳累,进入了一个神秘的警界。   
这个人就是祝敬亚。   
三   
在祝敬亚的记忆里,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到这里来了,这是N…017以外的地盘了,归汝定城下面的一个乡管辖,但是这里乱石嵯峨杂草丛生,种不了庄稼,所以罕见人迹。   
祝敬亚此刻还在后怕,祝小瑜这小东西也太胆大了,大路不走偏走小道,说是抄近,结果被吓得魂飞魄散,回到家里脸还是白的。倘若这种事发生在老百姓的家里,可能还会要搞些神神道道的动作给孩子招魂的。当然,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这孩子被吓了一下,他也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是秋末冬初的季节了,别茨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媪,一点点褪去了曾经有过的丰韵,袒露一身无奈的皱褶。阳光依然清澈,凉飕飕的秋风从身边河水般地流过,将蒿草压出个倾斜的姿势。   
这一天其实还是有点先兆的。   
先兆之一是这一天中午大队伙房多了两个菜,一个是韭菜炒鸡蛋,另一个是辣子炒鸡丁。而这两个菜,前者是祝小瑜喜欢的,后者又是祝敬亚颇为热爱的下酒菜。先兆之二是,韩陌阡这天没有来和祝敬亚凑份子“小酌”,韩陌阡自己在食堂简单餐毕,就回到宿舍读他的《青年马克思传》去了,所以进入情况的只能是祝敬亚一个人。这个中午倘若韩陌阡来了,事情的结局可能就不是这样了。先兆之三是,祝敬亚这天不仅买了韭菜炒鸡蛋和辣子炒鸡丁,还破例奢侈了一下,买了一碟五香花生。因为这天下午他没有课,喝个小酒睡个午觉是他的基本追求。回到宿舍,祝敬亚先将各菜分出一半,在锅底倒上开水焐好,再打开一瓶价值两元五角五分的当地产的精装苞谷烧酒,就着自己的那份菜,自斟自饮,滋滋有味地喝了起来,而且越喝味道越浓,在祝小瑜回家之前,独自一人居然喝了将近四两,这就是征兆之四了。   
然后,征兆之五就出现了,而征兆之五离事实已经不远了。   
祝小瑜放学回到家里的时候,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变样了。祝小瑜说:“爸爸,你见过三个头的蛇吗,好怕人啊!”   
祝敬亚起先没有反应过来,稀里糊涂地说:“哪有什么三个头的蛇啊,你怕是看错了。”   
祝小瑜说:“一点不假,不信你问小蔓跟东胜,我们三个都看见了,中间一个头,两边还有两个头,它昂着头,脖颈子离地这么高,还冲我们吐舌头……”   
祝小瑜绘声绘色地描述,还打了个寒悸,老爹也听得毛骨悚然。   
祝敬亚突然想起来了,是了,这就是当地人说的那种叫作三鸟蛇的东西了,剧毒。祝敬亚的脑海里唰地闪过一个灵感,问祝小瑜:“告诉爸爸,你们是在什么地方看见的?”   
祝小瑜说了地方,说是在二拐子东边。   
祝敬亚听了,先愣了愣,然后撮起酒杯,一仰脖子,将里面半杯约有五钱烈性液体灌进瘦骨嶙峋的躯体,跟祝小瑜交代:“你的饭在锅里,你自己吃吧,我出去一趟。”   
又交代:“吃完饭不用洗碗,想看书就看书,不想看书就睡会觉。碗放锅里等爸爸回来洗。”   
然后,就拎了根木棍,高视阔步地走了出去。   
在快要出N…017大门的时候,祝敬亚停住了步子,犹豫了一下,打算从七中队叫上两个人,回头走了几步,想了想,又算了,掉过头来,仍然独自一人去了。   
他是怕兴师动众的把影响搞大了。这个书呆子,这个皓首穷经的炮兵专家,这个将自己的坎坷的一生都交给了职责的老式军人,对于那个传授中的民间秘方的可信程度已经来不及论证了,他抱着一腔良好的愿望,愚蠢而慷慨地把自己送进一场惨烈的战争当中,而且没有援兵,完全是孤军作战,他平生第一次犯了兵家大忌。   
四   
是这个地方了,这里就叫“二拐子”。   
祝敬亚依稀记得,刚到军官训练团工作的时候,是听说过,二拐子这地方是个蛇窝。祝敬亚判定,这个季节蛇虫一般是不出窝的,要不是受到了骚扰,就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譬如急需食物之类。即使出动,行动也很懒殆,走不远,也不会离窝太远。   
可是,找了好大一会儿,还是不见蛛丝马迹。   
感觉是有点老眼昏花了,摘下眼镜,用衣襟擦了擦,弓下腰,再用棍子拨拉草棵,浑浊的老眼像细密的梳子,一遍遍地梳理眼前的每一片草丛。这里不会有了,这是一块青色的石头,这是一截树枝,这是……这紫红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儿……   
祝敬亚看不清楚,便弯下腰蹲到地上去摸,这一摸就摸出个天大的麻烦来……那又红又紫的东西突然蠕动起来,先是懒洋洋的,大约是回过神来,弄明白了是有另外一种动物在打它的主意,就高度警觉起来了。   
祝敬亚还没明白过来,便听见唰地一声唿哨,面前有一道闪电急遽地掠过——这回他看清除了,看得真真切切——他差点儿没有喊出声来,就是它,就是他历经千辛万苦满怀希望要找的它。   
祝敬亚连想也没想,就舞动手中的木棍,扑了上去。   
可是,这个一肚子炮兵韬略的炮兵理论教员太低估他的对手了——它有三副头脑,尽管那里面不具备高级的灵长动物的智慧,它还有六只眼睛——天哪,那六只年轻的、机警的、为了捍卫自己的生命而焕发出战斗光芒的眼睛绝不是祝敬亚那双老眼所能够比拟的——它就在他前方不到五米远的地方,它高高地昂起了它稀有的头颅,六只眼睛犹如六只明亮的枪口,在威慑它的敌人退却的同时,也在诱惑着它的敌人前进——是的,只要他不去进犯它,它就会将这对峙坚持到最后,它也摸不清对手的底细,此时它还不敢断定,战争一旦爆发,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从它的本意上讲,它不希望战争升级,眼前的这个敌人虽然笨手笨脚,但它知道,这个庞然大物的名字叫做人,人这种动物它见得多了,尽管它常常受到他们的骚扰甚至进犯,尽管在它和它的同类的一生当中都要逃避他们的伤害,尽管在所有的敌人当中人这种动物对它的危害最为严重,但是,只要他们不主动发起攻击,它还是希望能够与之和平共处。   
然而,战争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紧急时刻了,他——动手了。他在这一瞬间由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变成了它最凶恶的敌人。它明显地看出了对手的下巴在哆嗦,它甚至听见了他心里滚动着的隆隆的战斗欲望。   
同时,它也惊喜地看出了他的胆怯。   
他胆怯了吗?是的,他是胆怯了,在他那耀武扬威的躯体里,一丝真实的胆怯从他最不在意的地方——从他腮上的肌肉里向外抖动。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动物,即使它不是剧毒的三鸟蛇,仅仅凭着它那出奇的面貌,也足够让人肝胆俱寒了。   
可是,另外一种激情很快就驱散了他的恐惧,三分酒意焕发出十分战斗热情。为了胜利,他必须勇往直前。   
他竭力使自己那颗扑扑乱跳的心平静下来,尽量跳得正常一些。   
然后,他再一次摘下眼镜擦了擦。他坚定地、沉稳地、缓慢地向敌人逼近了。   
它浑身的关节在这一瞬间骤然收缩,它的躯体顿时坚硬如铁,它在收缩中紧急思考,是退却还是迎战?   
可是他仍然在一寸寸地向它逼近,它迅速判明了,退却不是明智之举,看他那副恶狠狠的样子,看他那满脸凝聚的滔滔杀气,不取它的性命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怎么办?狭路相逢勇者胜。它开始积聚力量,把躯体缩小到最低限度,并且低下了高昂的头颅。它知道它的优势。就在那凶狠的第一轮进攻扑面而来之际,它迅速地缩成一团,紧紧地护住了生命的中枢。   
现在,他的手里已经没有兵器了,目标是运动的而他却无法掌握它的运动方向,从而也无法确定射击的提前量。那根木棍已被掷出两丈开外,而对手并没有被击中。他向周围观察了一番,没有顺手的武器了,他只好抓起一块石头,借这块石头壮胆,冲上去又拣起了木棍,再次向它发起进攻。   
它终于决定还击了。   
它没有理由坐以待毙,就在他抛掷了木棍而立足未稳之际,它奋不顾身地从草丛里飞了出来,用它那能量巨大的兵器——它细小而锋利的牙齿,在他的腿上噬咬了一口。然而这次还击没有奏效,它咬在了一种厚厚的软绵绵的东西上。它立即就意识到了另一种弱势——对手是有盔甲的而它是赤裸裸的,所以它最终还是决定逃之夭夭。   
可是已经由不得它了,它突然感到腹部一阵烫热,一个热乎乎湿漉漉的东西在钳制着它挤压着它,它知道它危在旦夕,它别无选择,它只能进行生命的最后一搏,它竭尽全力扭动,它的眼睛里喷射着仇恨的火焰,它的胸腔迸发出咝咝的怒吼,它的冷飕飕的呼吸和他的热乎乎的呼吸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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