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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园曲散-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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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沛玉以为她不肯,把碗重重的一摔,艾艾地叹了口气:“想姐姐冰清玉洁的人品,哪肯吃我剩下的残羹冷炙。用银子买你回来已是亵渎了神仙,我竟然还要让你挨饿。想你在家也是位娇小姐,纵使难得做些家务女红,但总也该是丰衣足食,我辈蠢材竟害你远离家门受这份罪过。这实在是抢人子女,大不韪啊,罢罢罢,明天我就送你回家,今天就请姐姐忍耐一夜吧。”

    沛玉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宝囡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害怕,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姐姐何出此礼?”沛玉惊道,连忙去拦,但宝囡却执意不起。

    “姐姐快起来。”沛玉急道,“有话好说,千万不要行此大礼。”

    宝囡躬腰以额点地,惶恐万状:“哥哥业经将我买了来,我就是奴婢身份,谈勿上啥呃神啊仙葛,要是哥哥为了该点小事体怪自家,我哪能担当得起。再哪能我也是哥哥呃人,哥哥要是送我回去,人家只会讲我勿守妇道勿积妇德拨赶回转呃,该能活嘞还勿如死特清爽。”

    “姐姐。”沛玉诧异道,想不到她竟会不愿回家。

    宝囡忍不住哭道:“求哥哥千万勿要送我回转,只要哥哥肯留我,我就是做牛做马也甘心。”

    “唉,姐姐说哪里去了,我只是自觉惭愧,竟让姐姐因我而委屈挨饿。”沛玉摇摇头,叹了口气,“真是委屈姐姐了。”

    宝囡反过来安慰他道:“我只是一个乡下人,有得服侍哥哥业经是我呃荣耀,呒没啥屈勿屈。”

    “唉!”沛玉懊恼地重重地叹了口气,“这都是我那几个不肖朋友造的孽,小生从不敢存此念头,还望姐姐宽心些,切莫以奴婢自居。”

    “谢哥哥对我该能好,我一定好好服侍哥哥,再也勿提回勿回去。”宝囡说着又要下跪。

    沛玉赶紧拉住她,情急间露出一句昆山话来:“姐姐。”

    宝囡还是第一次听沛玉说昆山话,眼中一热,只感觉一股亲切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扑倒在他怀中放声痛哭:“哥哥。”

    沛玉轻轻拍拍她后背,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

    宝囡又悲又喜,悲的是自己眨眼间失去了自由身,喜的是他却并不把自己当成下人看待,反而对她关怀备至。

    “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沛玉说着,扶她坐下。

    宝囡点点头,收拾起碗筷,沛玉则趁这当儿拿了支蜡烛去四处查看一番。

    待他看完各处回来,已是满脸愁云,宝囡不由得问道:“哥哥,嫩哪能啦,实能勿开心?”

    沛玉摇摇头:“反了,全反了。”

    “到底哪能啦?”

    沛玉定定神,勉强露出一些笑容,尽量平和地说道:“那帮下人全都偷懒开溜了。”

    宝囡迷惑了,按理说,象这种大户人家规矩应该极严,怎可能每个下人都这么大胆,但是她终究没见过他家的规矩,也猜不透其中缘由。她只是劝他道:“算了,反正今朝有我服侍嫩,嫩就只当还有一个笨手笨脚呃好了。”

    沛玉也是被人侍候惯了的,随口应道:“好吧,今晚你就和我一起睡吧。”

    宝囡立即羞红了脸,急道:“男女授受勿亲,该哪能来噻?”

    “有什么不行的?”沛玉诧异,随即似恍悟道,“姐姐岂是生来侍候人的,自然是你睡正铺,小生在一旁侍候你了。”

    宝囡赶紧摇头:“勿好。”

    沛玉疑惑不解地看了她一会,怀疑道:“莫非你已嫁了人家?在我们家除非是配了人的丫环才要搬出主人房间。”

    宝囡急道:“呒没,只勿过小辰光姆妈就拿我许兹陆家哉。”

    “这不要紧,过些天我让人多送些银子去,把这门亲事给退了。”沛玉满不在乎地说道。

    “搿哪能可以,好女勿嫁两男,我会拨人戳脊梁骨咯。”宝囡坚持道。

    沛玉想了想,问道:“可有聘礼下过?”

    “勿曾有息,只有搿支簪子是伊娘送的。”宝囡答道。

    “这不就结了?簪子都没了,无凭无据,连聘礼都没有,算得了什么?就算他有凭有据,莫非他还能找我的麻烦?你放心,想我吴家乃一等一的大户,凭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和吴家斗。”沛玉颇为自豪地说道。

    宝囡低下头,一时没了主张。

    沛玉趁势说道:“你刚才不是说不要送你回家吗?万一那人说你不持贞节又怎么样?你要是跟了我,再差也是个房里的,总比嫁个乡下人强得多。再说,即使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谁又能信你呢?来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可莫要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宝囡已经无话反驳,沛玉见情,益发得意地连哄带骗连拖带拉地缠着她坐到床沿上,宝囡半嗔半喜半推半就地顺着他躺了下去。沛玉见她羞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但沛玉毕竟年幼不通情事,根本不懂男欢女爱,虽然美人在怀,却毫无妄欲。宝囡仅长他一岁,虽情窦初开却也不通人事,再加上自惭形秽、羞愧难当,岂敢主动亲近于他。

    沛玉年纪虽才十六,但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已是昆山地方一干茶馆、青楼、混堂的熟客,无论是茶馆的伙计、青楼的妓女、混堂的匠师,还是其它店伙,都与他混得很熟。可是出于对吴家的敬畏,伙计只敢以香茶好语款待,妓女只敢以轻歌曼舞侍候,匠师只敢以功夫手艺服侍,谁都不敢调唆勾搭教坏他,生怕被吴家知晓会砸了饭碗乃至送了小命。即便那些与他成日厮混的公子哥儿,虽说个个不学无术、人人品行不端,却也只敢哄他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孩调皮勾当以诓他些银子,只是这样一来,吴少公子囊中的银子就如流水般淌了出去,他也得以出淤泥而不染,成了昆山城里唯一一个声名极佳的富家浪荡公子。虽然为了这声名沛玉每天都要花掉大把大把的银子,可是吴家有的是钱,只要声名好,花多少银子也无所谓。

    第二天一早,天麻麻亮,沛玉早早起了床,一俟城门打开就立刻进城去了,他要把偏宅里的情形赶快禀报父兄。

    吴家座落在半山桥西北堍尚书街上,正是前尚书府第,一过牌楼就属其地界。沛玉正低头赶路,过了桥,将到牌楼下时,忽听有人轻声喊道:“吴公子,请留步。”

    沛玉因身无分文,恐见了客不请人吃早茶会尴尬,有心装作没听见,加快步子向前走去。但是来人已经窜上前一把抓住他右臂,悄声耳语:“快随我来。”

    沛玉回头一看,原来是茧园叶家大公子叶蔷,不禁诧异道:“叶兄,好早啊。只是小弟有急事在身要赶回家去,不能请叶兄吃早茶了。”

    叶蔷着急地说道:“还早呢!我都等了你一夜了。”

    “怎么,什么事这么要紧,要劳动叶兄大驾?叶兄只要差个人来吩咐一声,吴某敢不照办?”沛玉客气地说道,忙将手上拿的《琼花秘笈》藏到身后。

    叶蔷急得直皱眉头,不得不说道:“出事了,你必须跟我走。”

    沛玉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要这么急?”

    叶蔷耐着性子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到我家再说吧,反正你家里一个人都不在,去了反而多事,快随我走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吞吞吐吐的也该有个究竟嘛。”沛玉坚持要问清楚,“你不告诉我怎么跟你走?我真的有急事要回家去。”

    叶蔷真是急了,昨天起吴府门前就有几个衙役守门,是以他才和他兄弟叶莲在尚书街东西两头分别候着沛玉。他咬咬牙,道声得罪,即伸手一招,旁边马上窜出一顶青呢小轿停在沛玉面前。叶蔷硬是把他摁住推入轿中,两个轿夫立刻撒腿飞奔。

    沛玉急忙推开轿帘,嚷道:“叶兄,我在东门……”

    “啊,你说什么?”叶蔷还没听完全,小轿已飞快地跑远了,他思量一下,匆匆向西找兄弟去了。

    青呢小轿一离半山桥,立即拐进一条小巷,然后七拐八弯穿过几条小弄堂,一直来到叶家所在的集街上。叶家西邻昆山、新阳两县县学,东望荐崖寺和石湖书院,宅园足足占了半条街。小轿向前行了几十步,这才到叶府门前。

    叶府虽大,名称却小,不知因了何故,竟取了个茧字为名。茧园的正门由七大间墙门间构成,正中的一间重檐飞阁最是高大,这就是叶家大门了,门口正站着大管事叶伦,叶伦一见轿子便问:“来了吗?”

    “来了。”轿夫轻答。

    “快随我来。”叶伦吩咐道,领着轿子进了门,随后将大门从内闩上,引轿向内。

    沛玉悄悄掀开轿帘一角,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两旁竖满的“回避”“肃静”的虎头牌,这排场比县衙门还要风光几分。

    小轿接着进入一个大院,停了下来,叶伦轻声细气地说道:“吴公子,请下轿。”

    沛玉认出是叶伦,赶紧下轿问道:“伦大管事,出什么事了?”

    叶伦并不回答,只说道:“吴少公子快随我来,老爷已等你一会了。”

    沛玉见叶伦不答,也不好逼问,遂跟着他进入花厅。花厅的两面各有厢房数间,本是接待客人用的,叶伦却不停留,直接穿过花厅来到里面的大厅前。大厅门额上悬有一块金匾,上书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大云堂”。

    “公子请入内去。”叶伦恭立门口道。

    “谢伦大管事。”沛玉向里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耳听得叶大老爷的声音道:“传我的话,就说府里的主子全出去了,任何人都不见。”

    “是。”叶伦在外应道,将大云堂的格扇门在沛玉身后吱呀呀一声关了起来。

    叶府的大云堂名震江浙,数月前叶家老千岁八十五大寿,沛玉曾随父兄前来拜寿,当时叶家摆了六十桌酒席,就是在这楠木大厅里招待客人的,由此可见其规模宏伟了。这厅除了大外,还有一个稀奇之处,厅里铺地的全是大块大块的青砖,按说青砖吸湿,可大云堂的青砖却不见潮气。据说老千岁当年建大云堂时曾特地从杭州运了不少小甏来,还从东山采了不少条石,就为了给大云堂铺底置甏好让青砖不遇潮气。厅里正面墙上绘着巨幅的“虎啸山林”图,两侧则悬有“恩贡”“举人”“进士”“巡抚”等匾,仿佛在炫耀叶家的显赫声势。堂里竖有六根粗圆梁柱,用来支撑庞大的屋顶,屋顶正梁上悬挂着一只红木方匣,却不知派什么用处,顶柱的石鼓墩是整块凿成的圆石,石上雕龙盘凤,气派非凡。大堂的正面则全是落地格扇门,足有十大扇,木雕精美,皆用佛教典故。整个大厅都用楠木构建,气派不凡,但是门一关,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四角的几盏长明灯微弱的光线照明,房里立刻暗了下去,使原本就已略显阴沉的气氛更显得阴森可怖。

    “坐。”叶老爷淡淡地说道,黑暗中只隐约可见他的轮廓。

    沛玉一撩长袍,倒头便拜:“给世伯请安。”

    “嗯,坐。”叶老爷点点头,指指右手边的楠木椅。

    沛玉遵命起身落座。叶老爷接着问道:“玉儿,我派人找了你一整天了,你这两天都到哪里去了?”

    “不敢欺瞒世伯,我陪几位朋友出去玩了几天,昨晚才回昆山。”沛玉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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