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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疲劳-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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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艰难地倾斜着身体逆水前行,到达大门外的台阶。在那里,我用力抖着身体,把身上的脏水和污物 甩出去。根据对面墙上浸过水的痕迹,我知道街上的流水量已经大大减少。一个小时前,你妻子在那里奋 力掏厕所时,这街上应该是浊流滚滚,如果那时候这三个歹徒开车而来,吉普车就会被水淹死。他们是从 哪里来的?他们又到哪里去了?我站在大门口把我的嗅觉调整到最佳状态,也找不到他们的准确方位。大 雨和滚滚洪水的气味太复杂太龌龊了,连我这样的出类拔萃的鼻子也感到无能为力。

我回到院里,看到你妻子的脖子钻在你的左侧腋下,你的左臂垂挂在你妻子的胸前,悠悠晃晃,像一 条蔫丝瓜。你妻子的右臂揽着你的腰。你的头歪在她的头顶上。她的身体似乎随时都会被你的身体压折, 但她尽力支撑着,并拖拉着你前进。你的两条腿还有一定的支撑力,虽然行动笨拙,但毕竟还能够移动, 这说明你还活着,不但活着,而且意识还算清楚。

我帮助主人掩上了大门,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借以缓解沉重压抑的心情。你儿子只穿着裤衩背心跑出 来,高喊一声“爸爸”,便呜咽着,学着他妈妈的样子,钻到你的右腋下,减轻了他妈妈的重负,使你的 身体得到平衡。你们一家三口这样行走了大约有三十几步,从院子当中到你妻子的床前,但这是一条艰难 而漫长的道路,我感到你们行走了足有一个世纪。

我忘记了自己是一条被街上的污水弄脏了身体的狗,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与你们命运相关的人,我难过 地“呜呜”着,跟随着你们,到达了你妻子的床前。你身上沾满血污,衣服被撕扯得、也可能是被皮鞭抽 打得条条缕缕,你的裤裆里还有一股浓烈的尿臊气,毫无疑问,这是你被人家揍得尿了裤子。你妻子尽管 崇尚俭朴,但她是个很爱洁净的人,她就这样让你躺在她的床上,说明了她对你还是很有感情的。

你妻子没嫌你脏而让你躺在她的床上,她也没嫌我脏而允许我蹲在室内。你儿子跪在你的床前哭叫着 :“爸爸,你这是怎么啦?是谁把你打成了这个样子?”

你睁开眼睛,抬起胳膊,抚了一下你儿子的头。你的眼里涌出,泪水。

你妻子端来一盆热水,放在床前的凳子上。我嗅到她还在热水里加了盐。她将一条毛巾扔到热水里然 后就动手脱你的衣服。你挣扎着折起身体,嘴巴说“不”,但你妻子执拗地拨开你的胳膊,跪在床边,解 开了你上衣的纽扣。我看得出你不愿接受你妻子的照护,但你无法拒绝。你儿子帮助他妈妈脱光了你的衣 服,你赤条条地躺在你妻子床上。你妻子用蘸着盐水的毛巾,揩擦着你的身体。你妻子的泪水不时滴落在 你的胸脯上。你儿子的眼睛也在流泪,你闭着眼睛,泪水沿着两只眼角流人鬓发。

在这个过程中,你妻子没问你一句话,你也没对她说一句话,只有你儿子,每隔几分钟就要重复一句 :“爸爸,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子?我要去找他报仇!”

你不回答,你妻子也不吱声,好像你们对此都已心照不宣。你儿子无奈,只好问我:“小四,是谁打 了爸爸?你带我去找他报仇!”

我低声呜呜着,向你儿子表示我的遗憾,台风带来的豪雨,把气味搞乱了。

你妻子在你儿子的帮助下为你换上了干净衣服,那是一套白色的丝绸睡衣,宽松而舒适,你穿上后, 显得那张脸更蓝更黑。你妻子把你的脏衣服扔到脸盆里,用墩布拖干了地面,然后拍拍你儿子的头,说: “开放,天快亮了,你去睡一会儿,明天还要上学。”

她端着脸盆,拖着你儿子走了,我也跟随出去。

她用水桶中的雨水洗了你的衣服,晾在晒条上,然后她就走进东厢房,打开灯,背倚着案板,坐着那 只小方凳,双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腮,眼睛直直的,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她在灯光下,我在黑暗中。我可以异常清楚地看清她的脸。她青紫的嘴唇,她迷茫的眼神。这个女人 ,在想什么呢?我无法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就那样坐着,一直坐到黑暗散开,黎明降临。

这是个热闹非凡的早晨,县城里每个角落里都有人声。有人欢喜,有人惆怅,有人抱怨,有人咒骂。 天上依然愁云密布,雨还是一阵大一阵小地下着。你妻子开始做饭。她好像在擀面条,是的,她在擀面条 。面粉的气味在铺天盖地的腥臭气味中显得格外清新。我听到了你的呼噜声,小子,你终于睡着了。你儿 子起来了,他睡眼惺忪,跑到厕所边上去撒尿,发出很响的水声。就在这时候,庞春苗的气味穿透混浊成 糨糊一般的千百种滋味,快速地逼近,毫不犹豫地来到你家大门外。我只叫了一声就垂下了头,因为我感 到心情沉重,一种无比悲凉的情感,像巨手一般扼住了我的咽喉。

大门被庞春苗敲响。她敲得坚定而果断,似乎还带着几分怒气。你妻子跑去开门,两个女人隔着门槛 相望。她们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一句话也没说。庞春苗大踏步地,准确地说是小跑着冲进院子。你妻 子在她身后,一瘸一拐地随着。她往前伸出一只手,似乎要将庞春苗扯住。你儿子急匆匆地跑到甬路中央 ,在那里转了几圈,小脸紧绷着,一副张惶失措的样子,后来他跑到大门洞,关上了大门。

透过窗玻璃,我看到庞春苗急匆匆地穿过那个小走廊,进入你妻子的房间,随即我便听到了她的号啕 大哭声。我看到你妻子也跟进了房间,她发出的哭声更加响亮。你儿子蹲在井台边,一边哭着,一边撩水 洗脸。

两个女人的哭声停止了,屋里似乎开始了艰难的谈判。有一些被抽泣和哽咽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话我没 有听清楚,但完整的话我悉数听到。

“你们好狠心,把他打成这个样子!”这是庞春苗的话。

“庞春苗,我和你远日无仇,近日无冤,天下好小伙子有得是,你为什么非要拆散我们这个家?”

“大姐,我知道对不起你,我也想离开他,但我做不到了,这是我的命……”

“蓝解放,你自己决定吧。”你妻子说。

沉默片刻后,我听到你说:“合作,对不起你了,我要跟她走。”

我看到你在庞春苗的扶持下站了起来。你们穿过走廊,走出房门,进入院子。你儿子端起那盆水泼在 你们面前,接着他就跪在了甬路上。他跪着,仰着泪脸说:“爸爸,你不要离开我妈……春苗阿姨也可以 不走……奶奶和姥姥,不都曾经是西门爷爷的妻子吗?”

“儿子,那是旧社会……”你悲哀地说,“开放,好好照顾你妈妈,她没有错,是爸爸的错,我虽然 离开了这个家,但我还会尽最大力量照顾你们。”

“蓝解放,你可以走,但你千万要记住,只要我活着,就不要来找我提离婚的事。”你妻子站在堂房 门口,冷笑着说,但她的眼里滚出了泪珠。她下台阶时跌倒了,但她很快地爬了起来。她绕过你和庞春苗 ,把你儿子拉起来,忿忿地说,“站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给人下跪!”她和你儿子站在甬道外被 雨水泡涨的泥地上,为你们闪开了道路。

就像你妻子把你从大门口扶持到屋里时的姿势一样,庞春苗的脖子钻到你左腋下,你的左胳膊垂挂在 她胸前,她的右胳膊揽着你的腰,就这样你们艰难前行,你沉重的身体似乎随时都会把这个瘦弱女孩压垮 ,但她用力挺直腰肢,显示出一种令狗也感动的力量。

你们走出了大门。是一种含混不清的感情驱使我跟到大门口,我站在台阶上,目送着你们的背影。你 们蹚着污水,行走在天花大街上。你的白绸睡衣上,很快就溅满了污泥浊水。污泥浊水同样弄脏了庞春苗 的衣服。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裙子,在阴霾的天气里,显得格外醒目。细雨斜飞,路上的行人有的披着雨衣 ,有的撑着雨伞,他们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你们。

我感慨万千地返回院子,走回我的窝,趴下,看着东厢房。你儿子坐在方凳上哭泣。你妻子把一碗热 气腾腾的面条放在你儿子面前的饭桌上,大声说:“吃!”

第五十章蓝开放污泥糊老爸庞凤凰油漆泼小姨

终于与春苗再次相聚。从我家到新华书店这段道路,一个健康的人用均匀的速度十五分钟便可走完, 但我们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按照莫言的说法:这是浪漫的旅程也是苦难的历程;这是无耻的行径也是高尚 的行为;这是退却也是进攻;这是投降也是抵抗;这是示弱也是示威;这是挑战也是妥协。他还说了许多 类似的对立矛盾语,有的正合我意,有的故弄玄虚。其实,我想,我在春苗扶持下的离家出走,既不高尚 也不光荣,其最值得称道的是:勇气,还有坦率。

现在,一提到这件事,我的脑海里便会出现那些五颜六色的雨伞和形形色色的雨衣,那遍地的泥泞与 污水,那在水泥道路上艰难呼吸的鱼和成群结队的蛤蟆。这场九十年代初期的豪雨暴露出了那个年代的虚 假繁荣外表下遮盖着的种种弊端。

春苗在新华书店后院里那间宿舍,暂时充当了我们的爱巢,我沦落到这步田地,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 的,我对洞察一切的大头儿说。我们相聚并不仅仅是为了亲吻、做爱,但我们一进入她的宿舍就吻在了一 起,然后就做爱,尽管我身上多处受伤,痛疼难忍。我们的眼泪流进对方的嘴巴,我们的肌肤因欢娱而颤 抖,我们的灵魂交融在一起。我根本没问这些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也根本没问我是被谁打成了这副模样。我们搂着,抱着,吻着,互相抚摸着, 把一切都置之度外。

——你儿子在你妻子逼迫下勉强吃了半碗面条,几十颗泪珠滚人碗中。你妻子却食欲大振,她就着三 瓣大蒜吃下了自己那碗面条,又就着两瓣大蒜吃光了你儿子剩下那半碗。她的脸色因辛辣而红润,她的额 头和鼻子上布满汗珠。她用毛巾揩干你儿子的脸,坚定地说:“儿子,挺起来,好好吃饭,好好上学,长 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们盼着我们死,他们想看我们的笑话,那是做梦!”

我护送你儿子上学。你妻子送我们到大门口。你儿子回头抱住你妻子的腰,你妻子拍拍儿子的背,说:“你看,比我都高了,大小伙子了。”

“妈妈,你千万不要……”

“笑话,”你妻子笑着说,“难道为了这样两块人渣,我会上吊、跳井、喝毒药?放心地去吧,妈妈 一会儿也去上班。人民需要油条,就等于人民需要妈妈。”

我们依旧走近路。天花河水已经涨得与小桥平齐。农贸市场顶盖的塑料板部分被风掀掉,几个浙江商 人坐在那些被浸泡的布匹与服装前哭泣。虽是清晨时刻,但天气已经闷热,泥地上蠕动着被雨水灌出来的 紫红色蚯蚓,一群红色的蜻蜓在低空盘旋。你儿子蹦了一个高,用敏捷的动作捉了一只蜻蜓。他又蹦了一 个高又捉住了一只蜻蜓。他捏着两只蜻蜓问我:“狗,你要不要吃?”

我摇摇头。

他将那两只蜻蜓的尾巴掐掉,然后用一节草棍儿将它们连接在一起。他用力将它们抛向空中,飞吧, 他说。两只蜻蜓在空中翻滚着,最后跌落在污泥里。

凤凰小学的一排教室夜间坍塌了,这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如果是白天上课时坍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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