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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诗-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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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者兴味索然,也都很快散去。

梅新缓缓站起来,伸展一下被打伤的腰背,抹去身上的泥巴和唾涎,拾回跌到街边的石头飞索,正要回家去时,却发现仍然有个人蹲在街边瞧着他。

梅新看这个人,年纪大概只比他大几年,穿着一身好像道士的褐色袍服。这人一头散发连髻也不结,那发丝竟是鬈曲的,如层层波浪般乱成一团,前面的长发更半掩着眼睛。

这个道人背后斜斜挂着一件布包的长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兵刃,而且九成是长剑。光天化日,竟有人在这城里大街带着利刃行走,梅新甚感奇怪。

你那绳子,好有趣啊。这人微笑向梅新说:打得真漂亮。可惜,打不死人。梅新愕然瞧着他:打死人?他从来只是打架,没有想过要杀人。但眼前这个道人将夺人性命之事,说得极为稀松平常。

不错。那年轻的道人抓着鬈发,姿态显得懒洋洋:因为打不死人,后面那两个家伙才敢冲过来。要是第一击就把那人脑袋打穿,你就不会败了。因为他们都会害怕你。梅新站着,仔细打量这道人,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震撼了。

——这个人说得对。

之后为什么缩成一团不还手呢?那道人把双掌拢在衣袖里问。

梅新向他展示没有一点伤疤的双手。

因为要保护这双手。要是跟他们扭打,也许会赢;但伤了手,以后就用不到这飞索了。我宁可输。道人听见梅新的答案,高兴得跳起来拍掌。

这个人,好玩极了!他朝后面高叫:师父,我很想把他带回去,行吗?梅新这时才发觉,这人所蹲的地方,是一家小茶馆的门前。

一条身影自门内拨开布帘出现。

一身的白衣。胸口处绣着黑白分明的太极标记。

◇◇◇◇

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那道人就成了他的师兄。梅新变成了梅心树,当今武当派掌门公孙清的徒弟。整件事情仿佛非常随便,纯粹就是师兄觉得他的飞索很有趣而已。梅心树意想不到,公孙清当时竟然半句不问,就这样一口答应了师兄的要求,带着他回武当山上去。

二十岁的梅心树,在所有同期初入门的武当弟子里,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先天真力的资质通常在少年时期就显现,像武当这般位列九大门派·六山的名门大派,甚少收录成年人入门,因太迟入门的人,通常进境有限,徒浪费师长投入的苦心和精力。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师兄把梅心树带回武当山,并不是因为好玩。

梅心树竟能跟上武当的严酷训练,并且很快就掌握了武当武道的基本功法,这种事情世上只有少数人能达成——师兄从梅心树发出一次飞索,已经看出他的练武潜质。而师父公孙清更完全信任师兄的判断眼光。

——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师兄真正有多厉害,梅心树也要在入门一年之后才第一次亲眼见识到:那次师兄兴之所至,亲身到玄石武场指点同门后辈,还未有资格在该武场锻炼的梅心树,与一群同期弟子在外头观看。结果他们全都看得一身冷汗。

那样的剑法,已经不能用厉害去形容——因为他根本连看都看不明白,只知道武场上的所有人之于他,一个个就有如木偶一样。

梅心树当时就想:将来的武当派掌门,必然是这位师兄。

两年后,梅心树完成基本功的训练,就要开始选择自己的专长钻研。武当立派将近二百年,兵器传统虽以剑为尊,刀枪次之,但收入的各种大小外门兵器也不少,诸如长兵钩镰枪和燕子镋;双短兵如子午鸳鸯钺、风火轮、坚木拐和双匕首;重兵器如狼牙棒和铜锏;暗器如飞剑与月牙镖;以至软兵器像九节钢鞭、绳镖、长鞭……等等。

梅心树当然毫不考虑,一心一意就是要完成他心目中的飞索术。他为此分别苦练武当派的多种功夫:鞭术的挥击发劲法门;绳镖的收放变化;暗器的投掷手法与距离测算……并且努力将这些技能,都融合到他的家传飞索里。

因为师兄那句你的飞索打不死人,梅心树亦恍悟:真正的武道,不是街头打架玩意儿,是要玩命的。于是他用的兵器不管份量和杀伤力都大大提升了,绳索变成铁链,石头换作一双形如兽牙的镖刃。

——那双柄带铁环的弯刃短刀,据同门说是十几年前一位在锻炼里失手身亡的前辈遗留下来的,梅心树挑选兵器时,第一眼看见就选定了它们。

可是梅心树的修练路途却遇到了瓶颈。武当派虽然人多势众,毕竟练这类投掷软兵的人仍属少数。练的人少,练得专精的人自然也少,能够指点梅心树和跟他一起磨炼技术的同门并不多,这成了其中一个障碍。

可是梅心树面对最大的难题还不是这一点,而是他自己的心。

从前许多年,他习惯练的都是轻巧而不会致命的石头飞索;一下子换成铁链和钢刃,他在练习收放控制时,始终还是无法摆脱深刻的恐惧。每次把练习的力度和速度提升到最高,并且锻炼比较凶险的招式时,面对那朝着自己飞回来的锋利钢铁,他都压抑不了短暂闭目闪避的本能反应,常常就此无法完成招术。

梅心树为此苦恼不已。但他不愿意放弃。他已经把太多的人生投注在这武功上了。可是就差这一步……——要是不能以这武功成为高手,我就干脆不做高手也罢!

上武当山的第六年。某天夜里,梅心树又独自一人在空寂的练武场内,修练这件一直无法征服的兵刃。

这一晚师兄却也路过出现。他身边还跟着四个同门,梅心树认得这几个师兄,这伙人总是常常跟师兄走在一块,就像结党一样。当中有个身材高瘦得惊人、一颗头光秃秃、脸上刺了几道咒文的巫纪洪,外形很是显眼。梅心树知道,他跟师兄一样也是属于首蛇道。

不过无论师兄跟谁走在一起,看过去第一眼最注目的人,始终也是他。

梅心树点头向前辈们行了礼,又自行流着汗去练这铁链飞刃。师兄却停了下来站着看他。梅心树心里很焦急,不愿让师兄看见他害怕飞刃回卷时的丑态——要是世上只有一个人梅心树不想让他失望,这个人就是师兄。

看了一阵子,师兄带着同伴走近过来。

巫师弟,给他一包药。

他身边的巫纪洪答应,伸出大手掌,从腰带底下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纸包,诡异地微笑着,将之交给梅心树。

吃了它,就不会怕。师兄说完就带着同门离去。

梅心树打开纸包。里面有十来颗小小的丹丸。

他用手指拈起一颗。想到刚才师兄那勉励的眼神,他毫不犹疑,就将这不明的丹丸放进嘴巴里。

◇◇◇◇

此后三年,梅心树脸上越来越多新伤疤,有一道削过眼皮的伤更几乎把他弄瞎。武当山以外的人看了,会以为这些伤疤都是在比试锻炼里给对手造成,其实全部是他自己的兵刃遗下的记录。

再过两年,梅心树脸上的伤疤没有再增加。他并且穿上了武当兵鸦道的黑色道服。

这些日子里,梅心树也开始跟师兄一伙人聚在一起。他很少说话,只是在听师兄说。师兄私底下却常常都嘲弄武当派和师父公孙清。梅心树觉得很奇怪。

我们这样,其实跟山里一群猴子有什么分别?师兄说得最多的是这句话:明明拥有比别人强大的力量,却不去夺取天下的荣耀,又有什么意义?每次师兄说这样的话,跟在他身边那些同门也就很兴奋。他们这伙人不时都悄悄聚集在后山的树林里,一起吃那些来历不明的药,因此情绪总是很高涨。后来梅心树才知道:这些药,来自师兄从真仙殿的禁库里偷取出来的物移教药方,并且交给巫纪洪往丹药房偷偷调制。

梅心树听了师兄的话,心里不大明白:师父不是说过,我们武当派再多准备几年,就会向整个武林下战书,宣告我们『天下无敌』的吗?师兄伸出他纹有奇异三角形刺青的手掌,拨一拨像丛云般的波浪乱发,神情似乎对这嗤之以鼻。

师父是个老糊涂。这个世界,比武林要大得多。梅心树听见师兄竟如此毫不避讳地骂师父公孙清,不禁吃了一惊。

梅师弟,我们是要追求成为最强的人吧?师兄继续说:那么你认为,有天你要杀人,是自己动手去杀;或是只要说一句话,就有人把他头颅送来给你,哪一个比较强?哪一种才是真正的力量?梅心树耸一耸眉毛。他从前混过街头,当然听得明白这话。他自己就曾经多次为了钱帮人出头打架。他又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些官差和土豪,论单打独斗,没有一个能打得过他爹,但他爹却无法反抗地给这些人屈打而死……权力。

可是……梅心树又问:这岂非违背了我们武当的戒律吗?武当三戒之第三条,眼不见名位财帛之诱……自求道于天地间,禁止武当弟子以武道换取世俗的权位富贵。

狗屁。师兄站起来断然说:到我当了掌门,第一件事就是废了这条戒律。师兄这话简直大逆不道,但他说时那气度,令梅心树无法不折服。

不是说好要做到『天下无敌』的吗?假如天下间有一个你杀不了;有一件东西你不能拿到手;有一个地方你无法去,这算什么真正的『天下无敌』?梅心树看见站在山岩上师兄的身影,正散发出一股睥睨世人的王者之气。

师兄,你不是要……当皇帝吧?……皇帝算什么?师兄朝天举起拳头:我要当神。在他旁边的巫纪洪,兴奋地拍一拍光头。这时的他已经跟师兄一样,穿着褐蛇的制服。

尽我百欲。他扬一扬手里那卷同样从禁库偷出来的物移教经书:日月同辉!师兄却摇摇头:我才不要等死了之后,等什么『千世功成』。要当神,我就要在这一生。师兄简直是个疯子,梅心树想。却是一个令人不得不相信的疯子。

——跟着这个人,我就会得到我想要的光荣。

那一刻,梅心树下定了决心。

◇◇◇◇

两年多后,师父公孙清仙逝。可是结果师兄只成了副掌门。

然后便发生了那件事情。梅心树跟那伙同伴,都无法再见到被囚禁的师兄了。

就在事情发生的同一夜,巫纪洪来了找梅心树——当时梅心树吓了一跳,因为巫纪洪以褐蛇级数的轻功,能够潜近到梅心树背后攻击可及的距离,方才被梅心树察觉。

其他人都已走了。巫纪洪冷冷说。他那张用炭灰涂黑了的脸,半隐在黑暗之中,一双怪物似的大眼睛在夜里反射着月光。

一身冷汗的梅心树,拿着几乎就要发射出的铁链飞刃,打量着巫纪洪。只见他背后和腰间都带着要远行的包袱,身后还挂着一个长布包。

我只问一次:你要跟我走吗?巫纪洪问的时候凝视着梅心树。平日行径带点疯狂的他,此刻眼神非常热切,确实很渴望梅心树答应。

有意义吗?梅心树垂着带有伤疤的眼睛。

巫纪洪取下背后长布包,褪去那布套。梅心树认出来,是师兄的佩剑。

到了外面,我们就去实践他所说的事。巫纪洪坚定的说:去夺取世间的力量。假如他都不行,就凭我们两个……你认为像他这样的男人,被人囚禁一生会是他的命运吗?巫纪洪抚摸着那柄武当长剑说:我希望在他出山的那一天,我已经为他作了最好的准备,让他追回这些失去的日子。梅心树听得动容。他回想起第一次跟师兄在襄阳的相遇。也想起当天那个站在山岩上、举拳向天的狂傲身影。

梅心树伸出手来,跟巫纪洪——也就是后来的波龙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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