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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第5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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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教枢处送来的消息,薛府已经人去府空,后门处有几箱准备好的行李,看起来,薛夫人可能会在近日返乡。

陈长生却请她不要离开。

薛夫人懂他的意思,因为他懂她的意思。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有些艰难地露出一丝微笑,说道:“好,我会亲眼看着。”

陈长生说道:“您会看到的。”

……

……

抄家后,薛府尽散家仆,无论长房还是二房,只要暂时没受到牵连的人,都已经被送回了家乡,现在府中,只剩下了薛夫人,还有一位仆妇和老管家,显得格外冷清,若依薛夫人的意思,便是这名仆妇和管家也应该离开,只是却没办法说服他们。

那位仆妇说道:“既然要设祭,哪怕再如何简单,也要去置办些东西,我们总能替夫人分担些。”

薛夫人摇头说道:“人都已经下葬了,还设什么祭。”

管家说道:“朝廷既然没有说话,那便是默认了,想必此后数日,总会有些大人或是旧时同僚前来拜祭,我们总得迎着。”

他是按照旧时想法说的,却引动了薛夫人的难过,淡然说道:“你以为有人敢来吗?”

管家心想老爷一世英雄,在京中交游广阔,只要朝廷不发明旨,总会有人来的。

薛夫人说道:“既然我们要设祭,又从哪里去找银钱?”

管家想了想后说道:“在京郊置办的祭田,暂时无法脱手,西直街的铺子……”

如今的薛府哪里还拿得出来银两,如果想要摆出象样的祭堂,便只能变卖没有被抄没的那些族中产业,还必须是最好的那些才好出手。

西直街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方,街上的铺子真可谓日进斗金,从来没有人舍得卖掉。

管家看着薛夫人犹豫的神情,以为她是不舍,劝说道:“回乡后,铺子没有人看,迟早也保不住,既然不会再回来了,何必留着。”

薛夫人沉默了会儿,说道:“铺子不要卖。”

管家有些吃惊,继续劝说:“夫人,请您……”

薛夫人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只是我已经改了主意,不离京了。”

听着这话,管家更加吃惊,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夫人继续说道:“过些天,你回乡去把谨哥接回来。”

谨哥全名薛业谨,是薛河的独生子。管家已经知道消息,二老爷薛河正在押送回京的途中,只怕也难逃一死。谨哥是薛府现在的独苗,前天确认朝廷的旨意后,被夫人连夜送回了老家,为何夫人现在又决定让他回京都,要知道,这要冒极大的风险,谁知道朝廷里新当势的那些大人物们会不会改了主意。

他颤着声音说道:“就算谨哥回来,又如何看得住那些铺子。”

“谨哥是我薛家唯一的血脉,岂能把时间耗在这些庶务上。”薛夫人看着他认真说道:“他回京,是要读书的。”

管家暗暗叫苦,心想现在的京都有哪家学院敢收薛家的子弟?不要说青藤六院,就算是最普通的坊塾,只怕也会把谨哥拒之门外。

薛夫人没有把自己后续的安排说出来,对管家说道:“你先去忙设祭的事,至于银钱,先用这些应着,不够再说。”

说着话,她从发髻里取下一枝赤金钗递了过去。

管家只得受命,拿着那枝赤金钗出了门。

那名仆妇端上一碗茶,说道:“您先润润嗓子。”

薛夫人端起茶碗饮了口,看着茶汤里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苍白的脸,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与前些天不同,她今天的笑容虽然依然疲惫,但终是多了几丝明亮。

然后她觉得茶水有些甜。

嗓子里如果有血,应该也是甜的。

这是薛醒川与她聊过的话。

那时候他们刚成亲,她主持中馈的第二天,便发现家里的账目有很多问题,有很多银钱流向不对。

刚好那时候府里有很多传言。

她有些难过,晚饭的时候没有喝汤。

薛醒川无法,才告诉了她实情,她才知道,原来自家夫君是被抱养的,他还有一个亲兄弟,那个人叫周通。

为了安慰她,薛醒川和她说了很多闲事和趣事,还有战场上的事,比如,嗓子里如果有血,那会是甜的。

如果那枝金钗刺进咽喉,也应该是甜的。

薛夫人想着。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准备离开京都。

她准备替薛醒川收殓之后,便自尽,随他而去。

直到昨日,事情发生了改变。

她不准备死了。

她准备继续在京都里活下去,因为她要亲眼看着周通去死。

她还要把薛家的独苗养在京都,因为她要让他去国教学院上学。

庭外有哭声传来。

那名仆妇领着一个两眼红肿的贵妇走了进来。

那名贵妇入了房间,直接扑到了薛夫人的怀里,哭喊着说道:“母亲,这叫我们还怎么活?”

薛夫人看着嫁给礼部侍郎的大女儿,神情平静说道:“你被休了?”

那名贵妇被吓了一跳,然后怒道:“我又没错,魏家哪里敢休我!”

薛夫人说道:“既然没有被休,为何要哭?”

那名贵妇眼睛再次红了起来,说道:“他们对我不好。”

薛夫人说道:“如果你夫家不肯容你,回来便是。”

贵妇有些尴尬说道:“这几天公公和婆婆的脸色不好看,他……倒还算和气。”

薛夫人平静说道:“和气吗?如果他继续和气下去,就与他和离。”

贵妇有些犹豫,说道:“那孩子怎么办?再说,他对我算是不错,将来事情平息后,谨哥的前程……”

薛夫人说道:“谨哥将来从军也好,入朝也罢,你经营铺子也好,再嫁也罢,哪里还能找不到一条活路呢?”

贵妇想了想,用力点了点头,说道:“母亲这话有道理,我就原话对他说去。”

……

……

第686章 挖坑

周通看着面前的中年人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深,深不可测:“这是薛夫人的原话吗?”

那名中年人的神情有些不宁,说道:“拙荆性子急,但想来不至于因为赌气而撒谎。”

“感谢侍郎大人前来与我说这番话。”

周通的态度很真诚,眼神很温和。

但当礼部侍郎魏大人离开后,他的眼神很快便变得冷漠起来。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距离现在不过数日,他作为当事者,自然不会忘记。

他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自然也不会忘记。

准确来说,那个夜晚的开端,便是海棠小院里的那记刀光,他险些死在陈长生的手里。

如果没有那一刀,或者后续的局势发展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他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极有可能与现在不同。

薛醒川是他在世间唯一的朋友。

薛醒川是世间唯一信任他的人。

所以,被他毒死了。

那天在皇宫里,他接受了圣光术的治疗,再加上商行舟亲自出手,他的伤势已经近乎痊愈。

他将在新朝里拥有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更加不可撼动。

为了向整个世界宣告并且证明这一点,薛醒川的尸首被扔在官道外,不准安葬。

结果,陈长生替薛醒川收尸,薛夫人不准备离京,那个叫谨哥的孩子将被接回来,薛府……居然还要设祭!

周通当然明白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这是在打他的脸。

那株海棠树已经变成了碎屑,庭院残破不堪,清吏司衙门在地面上的建筑都已经废掉,只有地下的牢狱保存的还算完好。

周通站在废墟里,看着天空里的淡云,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名下属看着神情略显寂寥的他,试探着问道:“大人……”

“我的脸向来很厚,不然也活不到今天。”

周通淡然说道:“陈院长已经打了我的左脸,如果他还有兴趣,我可以转头,把右脸也让他打的开心。”

那名下属不甘说道:“凭什么?”

周通收回望天的视线,面无表情说道:“就凭他是商院长的学生,是陛下的师弟,是教宗选定的继承人,他就有资格打我的脸。”

把薛醒川与那数位羽林军将领曝尸于野是朝廷的旨意,谁敢违抗?

陈长生敢,谁又敢用违返大周律法或是抗旨办他?

为什么?就如周通所言,如果朝廷不想在刚刚推翻圣后娘娘的情况下接着与国教分裂,便只能忍着。

朝廷都要忍着,更何况他周通只是朝廷里的一员,哪怕是位大员。

那名下属恼火说道:“那要忍到什么时候去?”

周通沉默了会儿,说道:“娘娘都会死,那么所有人都是会死的。”

他说的不是陈长生,而是在天书陵前坦承自己已经老了、将要死去的教宗陛下。

到了教宗陛下回归星海的那一天,或者陈长生真的会成为下一代教宗,但无论是朝廷还是商行舟,还是国教的集体意识,都不会允许他再像一个年轻人那般行事,虽然他还很年轻,这便是欲戴神冕,必承其重的道理。

周通只需要忍过这段时间便好。

“打脸嘛,又不是杀人。”

这个世界上想让周通死的人很多。

现在新朝的很多大臣,包括中山王在内的数位王爷,都恨不得生啖其肉,却什么都不能做。

陈长生可以用很多种方法来表示对周通的不耻,可以换着方式来打他的脸,也不可能杀死他。

就像说过很多次的那样,他代表着商行舟对整个世界的承诺。

下属还是有些不安,问道:“那薛府设祭?”

“设祭?我看那倒更像是在挖坑。”周通笑了笑,然后对下属们说道:“庭院能否修复如初并不重要,但我要这里有一棵海棠树,要和以前那棵海棠树一模一样,树坑记得挖深点儿,这样好活。”

对北兵马司胡同的这座小院来说,那棵海棠树很重要。

就像他对现在的世间一样。

都是某种象征。

……

……

重修周狱是一个很麻烦的工程,工部和京都府发来了很多工役和优秀的匠师。

工程进行的非常顺利,只两天时间,便已经初见雏形,但时间依然很紧张,入夜后,那些工役依然在辛苦的工作。

院墙下被挖了一个树坑,坑挖的很深,想来无论是哪种海棠树,都能够在里面生长的很好。

夜色最深的时候,工役与匠师们终于去歇息了。

没有人注意到,一道身影来到院墙边,然后跳入坑中。

嗤嗤嗤,仿佛刀锋切进豆腐里的微小声音不停响起。

无数道寒光,从那道身影的指端闪现,但明显不是什么兵刃。

坑壁的泥土就像真的豆腐一样,簌簌而落。

然后,那个身影消失了。

……

……

薛府设祭。

灵堂在府里,街上根本看不到,只能看到白蟠,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变化。

就连哭声和乐声都没有,真真冷清到了极致。

没有乐声,是因为没有乐班敢接薛府的活。

没有哭声,是因为没有前来拜祭的客人,那么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府里的人也总不能自己在那里一直哀恸。

这是很多人都已经预想到了的场面。

薛醒川的遗骸,是陈长生收殓的。

薛府的丧事,自然也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有些人甚至以为,这是朝廷与国教之间、商行舟与陈长生这对师徒之间的较量。

这场丧事,可以看清楚京都城甚至整个大陆的风向。

前来拜祭薛醒川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在拜祭圣后娘娘。

心向天海旧朝的人,肯定有,但谁敢表现出来?

清冷的灵堂上,管家看着薛夫人,难过地说道:“看起来……应该没人再来了。”

不要说是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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