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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第5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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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忧,只要有我在,蒯聩是无法为所欲为的,渠邑会留给你,让你在那终老,无人打扰,何如?”

“多谢将军!”弥子瑕心里一松,今夜的事情算是商定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他,他成功地将老情人卖了个好价钱,也卖掉了卫国的未来。

……

是夜,在弥子瑕的指引下,赵兵趁夜摸向了宫城,弥子瑕再度坐吊篮登城垣,约定好三更时开门,让赵军掩杀进去。

而此时此刻,卫侯元却对此茫然无知,他将所有事情都交给了王孙贾、蘧伯玉、祝鮀三位肱股之臣,自己一个人抱着酒坐在台上吹着风,还招来了乐官。

“君上,老臣来了……”

熟悉的脚步声,乐官抱着琴受招而至,还是那么身形瘦削,十指修长,只是头上已白发苍苍,不若年轻时风度翩翩了。

我们都老了啊,不比当年……卫侯元见此情形,也不由心中一哀,随即惨笑道:“师涓,寡人就要亡国了,你过来,再为孤奏一曲桑间濮上之音吧!”

第736章 亡国之音(下)

师涓,鼎鼎大名的卫国乐师,近几年他大隐于帝丘,可早些年,却是名传诸侯的雅士。

那是弭兵之会后的和平年代,师涓是风华正茂的卫国乐官。春秋之世,乐官多数是盲人担当,因为当黑暗遮蔽了双目后,他们能更好地辨明音乐。

但师涓例外,他双目清明,却记忆超群,听力非凡,曲过耳而不忘,在弹琴方面更称得上“天才”。他年纪轻轻便与晋国的师旷,郑国的师慧齐名,带着那把七弦古琴,当音乐奏响时,能令无数濮阳女子为之倾倒。

他能写列代之乐,善造新曲,用来替代古曲,谱写过表现四时的乐曲。春有《离鸿》、《去雁》、《应苹》之歌;夏有《明晨》、《焦泉》、《朱华》、《流金》之调;秋有《商飚》、《白云》、《落叶》、《吹蓬》之曲;冬有《凝河》、《流阴》、《沉云》之操。

师涓将这些四时新曲演奏给同样年轻气盛的卫侯元听,卫侯听后久久沉湎于新曲中不能自拔,竟忘了料理国家政务。以至于蘧伯玉忧心忡忡地规道:“师涓谱写的四时新曲虽然发扬了气律的特色,但这些新曲都是听了让人心神迷乱,跟风雅古曲大为不同,不适宜在宫廷演奏。”

当时卫国内外群臣称得上群贤云集,卫侯也颇有中兴之志,很注意谏言。那之后卫侯疏远了师涓很多,他也不以己悲,开始云游各国寻找灵感,间或才回卫国一趟。

世道渐渐变了,诸侯开始摒弃礼与信,对天子和国君也不再尊重,甚至连祭祀和聘享也怠慢起来,宗姓氏族开始向小家庭解体。卫侯也从锐意进取的青年雄主变成暮气沉沉的昏庸之君,身边的贤人仍在,却只能做泥瓦匠,好让卫国这间大屋子在风雨飘摇中多撑一会。

师涓也老了,手指的灵敏不如当年,记忆渐渐消退,甚至连留下的乐谱都被蘧伯玉焚毁。蘧伯玉太天真,以为焚了这些新曲就能阻止国君淫乐,但卫侯元的男宠和佞臣却一个接一个。

连宫中乐官也换了一批人,他们哪是在奏什么雅乐啊,而是更加淫靡荒唐,不堪入目的东西!

师涓震惊,怒其不争,恨不得自己瞎了眼。

见卫国宫廷成了这般模样,他没有选择避而远之,而是再度入宫,希望能以修习到极致,不再依靠新奇的曲子劝诫卫侯。然而为时已晚,他跳进了一个火坑,正巧碰上赵军围卫,于是师涓便被一同困在宫城里了。

被困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乐官,除了弹背上的琴,他做不了任何事情,加上听力灵敏,所有事情都往耳边涌来:卫人的惧怕,士卒的胆怯,将吏的懦弱,城外接连不断的发石声,瓦砾的碎裂声,众人的哭泣求助声,分发食物时的争抢,贪婪的咀嚼,口水的吞咽,腹中的咕咕作响……

白发苍苍的师涓只能抱着琴挤在人群里,闭着眼默默忍受一切,这时候,他后悔自己生来有如此敏锐的听力,恨不得自己聋了。

今日受到召见,他不喜亦不忧,穿上一身简朴的麻布白衣,背着古琴前来。再见面时,如今的卫侯早没了刚即位时的意气风发,这位在位三十多年的半百老人衣着邋遢,倚在台榭的栏杆上,手里摇着玉酒杯醉生梦死,大概是希望一觉醒来,城外的赵兵就会褪去似的。

“师涓,你最擅长识人心,告诉寡人,我是一个昏聩之君么?”卫侯元红着眼睛,昏昏沉沉地问道。

……

师涓犹豫了一会,说道:“君上继位之初,非但不昏聩,且颇有中兴卫国之状……”

他还记得那是二十多年前,卫国的司寇齐豹、北宫喜、褚师圃等四家叛乱,是年夏历六月二十九日齐豹首先发难,以伏兵杀卫侯之兄公子絷。当时卫侯在平寿,闻乱返都,但时局已经失控。在旁边看来,这位年轻的卫侯,恐怕要失国流亡了。

卫侯只得带少数人逃至帝丘不远处,面对叛军的威胁,他却不慌乱,而是机智地联络齐侯杵臼,得到了齐国帮助,随后派人返回帝丘说服国人迎回他。一场反杀后叛党作鸟兽散,卫侯展现自己的政治手腕,在各阶层势力间长袖善舞,且知人善任,很快便彻底稳定了卫国内部局势,自此之后二十余年卫国再无此类内乱,而卫侯元当时只有18岁。

作为乐师,师旷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他和当时年轻的蘧伯玉、史鱼、王孙贾、祝鮀、孔圉一样,对卫侯元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复兴卫国,不说达到康叔时的地位,卫武公时的极盛,至少也是卫文公时的短暂中兴吧。

甚至连鲁国的颜阖和孔丘也瞩目以待,希望卫国能出一位贤君。

可终究,他们还是失望了。

卫侯元辜负了他们却尤不自知,还在喃喃自语地说道:“我虽宠溺过宋子朝、弥子瑕等小人,可齐桓公身边不也小人成群么。吾限于国势未能称霸,但所作所为丝毫不逊于齐桓晋文楚庄那些霸主们,为当世诸侯中的佼佼者,可为何,会落到这种地步?”

或是赵军太强,或是判断错了局势,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众叛亲离,连亲儿子也想要他性命。

不过在师涓看来,还是卫侯元自甘堕落导致的,这些年其作为称得上无道之君了,之所以不亡,全因为臣子们苦苦支撑。他过去曾怒其不争,可如今眼见国君陷入如此窘境,师涓又有些哀其不幸。

“是老臣无德,不能学师旷抱琴撞晋平公,对君上加以规劝……”心慈的老乐师甚至将罪责往往自己身上揽。

“若君上亲贤臣而远小人,痛改前非……”

“晚了!”

卫侯元重重地摇了摇头,指着城外围城的赵军大营,和已经陷落,在赵兵执行宵禁时一片寂寥的外郭,惨然说道:“敌军已兵临城下,齐国、郑国又不来救,恐怕撑不了几日了……此时才来改过,太晚了!”

就在这时,顺着卫侯的指头,防守严密的宫墙上突然响起了一阵示警的鸣金声!

……

“铮铮!”尖锐的声音很刺耳,惊得众人心头一颤,随后这阵声息归于沉寂,但大半个宫城都被惊醒,连卫侯也停下了动作,定定地看着声音传来的位置。

那是宫城的西南角,他的男宠弥子瑕守备的地方。

莫非是赵兵夜袭?

很快,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在短暂的平静后,那一带再度响起了剧烈的喊杀声。伴随着明亮的火光,他发现西南角的宫门大开,人影憧憧的赵兵从外郭杀将进来,如同奔腾的大河洪水,势不可挡。

“城破了,城居然破了……”

卫侯就这样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处被攻破的宫门,喃喃自语,直到大臣祝鮀蹒跚地走过来向他汇报:“君上,西门被赵军攻下!”

“怎么破的?守卒不是很多么?王孙不是说至少能守半个月么?这才几天……”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可事到临头,卫侯元仍有些不知所措。

“据说是弥子瑕叛国,为赵军打开了城门,引其入内……”

“弥牟!”卫侯元咬牙切齿,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那弥子瑕本就像一条养在身边的狗,供其满足畸形的欲望,喜欢了就赏根骨头,不喜欢了就一脚踢开,他岂敢怨恨自己?

这是祝鮀曾说过的话,可现如今,那弥子瑕却违背了做走狗的原则,对卫侯的冷遇记恨在心,终于在最后时刻背叛,给了他致命一击!

“王孙司马正在组织兵卒抵抗,希望能把赵兵堵住,君上且随臣避难,若是不可为,便伺机突围出去……”

“突围,去哪?”卫侯元哈哈大笑,在夜色里茫然四顾。

“北面是澶渊,没有大船根本渡不到对岸;西面是楚丘,我那不孝子蒯聩正坐在伪君的榻上装扮得冠冕堂皇,一心等待我的死讯;东面南面则是外郭,不知埋伏着多少赵兵,一出去就会被俘……子鱼,卫国已经被赵氏占领完了,你说,我还能去哪?”

祝鮀跪在地上无言以对,说真的,卫侯元已经走投无路了。

卫侯元哀叹着在高台上来回踱步,虽然王孙贾抵抗剧烈,但赵军也来势汹汹,他们从西门开始蚕食卫宫,恐怕过不了一个时辰就能打到这里,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不走了,寡人累了,不想离开这卫宫了……来人,给孤的酒杯满上!”

侍从一个激灵,抱着酒壶便要过来加,却被卫侯一巴掌扇倒在地。

“愚笨,寡人说的是那一壶!”卫侯亲自走上前,举起另一个鎏金漆壶,给自己满上一爵美酒,死死盯着酒爵里的涟漪,却迟迟不饮。

“师涓……”鸟之将亡,其声也哀,良久之后,卫侯才疲惫地喊了一声。

师涓用宽袖蒙着含泪的面容,应道:“老臣在。”

“寡人就要亡国了,再为孤奏一曲桑间濮上之音吧……这么多年了,孤还是对那曲调念念不忘。可除了你以外,别人都无法演奏出其中的美妙来,你,还记得如何弹么?”

……

“臣死也不会忘记!”师涓哽咽了。

那是二十年前,他随卫侯元赴晋时,途中宿濮水之上,卫侯夜半闻钟鸣琴瑟之音,那曲调极其动听,卫侯顿时沉迷其中。待醒悟过来后派人去寻找奏乐者,四顾却无人。反复几次后,便以为是鬼神。

那时候的卫侯元好奇心极重,他就命师涓第二夜就呆在濮水边,将那奇妙的音乐记述下来。师涓“端坐援琴,听而写之”,第二天又呆了一晚,一夜未睡,边听边练习此曲,待天刚明,便演奏给卫侯元听。卫侯听到正和前晚听到的一模一样,顿时大悦,自以为捡到了宝。

到晋国后,他便得意洋洋地让师涓为晋平公弹琴演奏此“桑间濮上”之曲。然而师涓一曲乐还没奏完,晋国的盲眼乐官师旷便按住琴弦制止说:“这是亡国之音,绝不能奏完!”

他说这音乐乃商纣的“靡靡之乐”,是师延所作。殷纣王整日耽于酒色,沉湎于这种音乐之中,生活腐败,不问政事,最终亡了国。殷纣死后,师延抱着琴逃到了濮水边上,有人看见他投水自杀了,其魂魄不散,师涓一定是在濮水上听到这支乐曲的。

师旷是师涓极为尊敬的前辈,他说的话,师涓牢记在心。

但卫侯现在已经不信邪了,他摇头道:“师旷有言,说闻此声者其国必削,决不可再弹奏!你由此封此乐二十年,可现如今,卫国已濒临灭亡,无所谓了,就满足寡人最后一个愿望吧,那样到了黄泉,也能少一份念想……”

“臣愿为君上最后奏一曲……”师涓心中一叹,径自在地上做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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