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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第9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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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此言一出,本来就士气低落姑胥之台上,吴人一阵骚动,越王承诺饶他们不死,那他们便没了再战的动力,誓死追随吴王的人毕竟是少数。

但夫差本人,对于这个条件,似乎并未动心。

“一百家……”他冷笑着说道:“曾几何时,寡人曾横行江淮,统治过十万户人家……”

对于雄心壮志的江东之虎而言,被囚禁在笼子里供人观赏炫耀,恐怕是最为憋屈的羞辱了。

他拿过弓箭,瞄准了勾践,大声说道:“若越王要寡人之首,尽管自己来取就是了,要寡人投降?”

夫差指尖一松,箭矢离弦而去,奋不顾身地飞驰,但在到达最高点后,却有些颓唐地减速、下坠、落地,就像是夫差的一生写照。它没有射伤任何人,但这一箭,已经射出了他足够拒绝和决意:

“夫差是夫差,勾践是勾践,要寡人如你一般垂首乞降?毋宁死!”

“自寻死路……”

勾践面色铁青,挥了挥手,他的先锋官立刻驾车上前,将一杆悬挂了美人头颅的太白之旗高高举起。

“夫差妇言是用,今妖女郑旦已死,夫差之亡也指日可待!”

勾践得意地看着山上,他想看看,失去自己女人的夫差会暴怒成什么模样。

他得逞了,夫差眼中红得像是要流血似的,大声喝骂道:“鼠辈,贱奴!汝枉为王侯,将气撒在一女子身上,可敢与寡人只持短剑相斗,你我二人一人一剑,终结吴越两国百年仇怨?”

这是吴越之地解决仇恨的常见方式,大街小巷里一言不合二人开战的不在少数,战败者基本是死,就算对方绕了自己一命,他们也会羞于失败而自刎。

但吴越之士的轻死易发,已经在隐忍成精的勾践身上找不到了。

“笑话!寡人岂能与你用匹夫之勇来较劲?”

此时此刻的勾践,比任何人都惜命,但这一拒绝,竟显得有些惧怕,反倒是夫差屹立于山上,像极了一头回首怒吼的江东之虎。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为了防止夫差突然率人冲出,勾践迅速隐入大军之中,令旗高高举起,这是示意大军准备进入最后的总攻的信号,一份命令,在勾践的授意下,传遍了整个姑胥之台上下:

“不论吴人越人,得夫差首级者,赏千金!”

……

“不论吴人越人,得夫差首级者,赏千金!”

越人那颇具诱惑性的呼喊依然在山下回荡,而夫差则回到了他最后的壁垒处,巡视自己小得可怜的卫队。

寥寥无几的死士,听到越人叫降时眼睛闪烁不定的吴人,甚至已经有不少人不见踪影。

“入夜之前,姑胥之台恐怕就要陷落了。”令人吃惊,刚刚从悲痛中恢复过来的夫差压根没有鼓舞士气,而是将结果明确无误地告诉了众人。

勾践很聪明,他攻破吴城这一两天里没有贸然进攻,而是进入城内,每日驱赶吴国俘虏来山下叫喊,打击吴人士气军心,与此同时,他又让工匠搬运城外的攻城器械,捆扎爪钩。一旦准备完毕,他就会命令大军发动总攻,姑胥之台会在十多个地点被同时突破,夫差也许可以退到主殿固守一时,但其他地方会在一个时辰之内沦陷。

明知道是一条死路,夫差却对众人坦言道:“寡人已经拒绝勾践劝降之念,无论过去是对是错,今后是生是死,寡人都是吴国的王!”

“但寡人也不勉强任何人为我而死,受伤严重的,还有家小在外的,便降了罢……”

符离三千死士的悲剧,夫差不想再看到了。

半天没有人动作,于是他拔出长剑,在地上划了道横线。“想留下来与寡人同死的人,请上前来!”

先是许久的凝滞,随着第一个脚步向前,陆续有人跟进,最后站成了稀稀疏疏的一排,夫差粗略一数,正好一百七十人。

这一百七十人虽然有不少人在颤抖,但也为自己的选择无比骄傲,他们回过头,怒目而视身后昔日的袍泽。

那些人垂下了头,下拜朝夫差顿首,却没有跨过线来的意思。

夫差挥了挥手,让他们解散等越人上山后自行投降,随即便带着仅剩的一百七十人,朝山顶的姑胥台主殿退去。

“大王,就这么让那些胆小之辈走了?”有死士恨恨不已。

“鲁国的孔丘说过一句话,君王要有君王的样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用其言,则效命,不用其言,则去之。寡人曾背弃伍子胥、被离等人,也杀死了许多贤良,滥用民力,今日吴人弃我而去,是寡人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再说,至少留下的人,没人会突然从后面来取寡人头颅。”夫差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笑不出来了。

这是山顶上早已被改造成一座要塞,筑上石墙的主殿外,想当年,这里依然是富丽堂皇的奢侈消遣之地时,有一位美人曾经为夫差跳舞,陪着他纵情声色。而昨日他巡视防务归来时,那位美人褪下了锦缎丝绸,穿着粗布麻衣,奉着粗糙却制作很用心的食物等在这里,笑着迎他归来。

夫差一生中有许多女人,也对许多女人动过心动过情,姑苏之台最盛时,有美人三百。但当他进退维谷时,她们大多数抛弃背叛了他,四散奔逃去了。

唯一留下的,就是郑旦,一个他想都没想到的女人,她可是越国的暗谍啊,此时不是应该功成身退么?

此生能有一个可同富贵,又能共患难的女人,足矣。感动之下,夫差将唯二的两份毒药分给了她,并且很动情地说了黄泉之下再为夫妻的话。

是夜他们再次结合,抵死缠绵,但当夫差凌晨翻过身,想去抱紧郑旦时,却发现身旁空空如也,心中倍感失落。

夫差的人生轨迹,和勾践是完全相反的,他得志得勾践屈辱,勾践复兴时,夫差也尝到了过去未曾料想到的波折起伏,知道了什么叫众叛亲离。

与伍子胥有旧的吴国臣子们跑的最早,他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夫差的下场幸灾乐祸,这就是不听忠良之言的下场。往日在他身边甜言蜜语,简直恨不得以身代吴王死的太宰伯嚭,在这最后时刻也露出了真面露,以调运兵粮为借口,三年前跑到江北去就没回来过,比起吴王,他开始不遗余力地讨好赵国,为自己找下一个投靠的主子。

甚至连至亲骨肉里,也不乏亲越叛吴者,这种情形下,郑旦就是让夫差不至于陷入彻底孤寂的存在,现如今她也……

夫差最开始愤怒过,来自身边人的背叛最伤人,等翻到郑旦留下的那份让人声泪俱下的书信后,他也沮丧过。却向昊天祈求,让她就此远去,远离吴越相争。直到后来在山下越王军阵里,见到了美人的头颅高高悬挂……

希望破灭,夫差心痛流血,差点声泪俱下,拔剑下去寻勾践,用男人的方式单挑。

若是能嬴,这大概是他此生最后一场胜利,若是输了,也能履行承诺,去与郑旦黄泉相聚了。

然而,这次挑战却被勾践断然拒绝,那个谨慎小心的阴郁男人,怎么可能会选这种阳光下用生命热血相搏的决斗?再说,这已经不是二人恩怨,而是两国必亡一国的宿仇!

在夫差看来,勾践的做法无法容忍的,不择手段,下贱到此等地步,即使王者尊严尽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夺到了江东山河,又能如何?在他心里,勾践永远是那个被他击败的贱人。

但成王败寇,多说无益,时间一点点流逝,越人的总攻就要开始了,回到姑胥之台制高点的殿内,麾下的死士为夫差着装准备战斗,在黑色的麻衫下,他穿着一件上好的水犀牛甲,其内还套了一层鲨皮甲,但再厚的甲胄,也挡不住万剑加身啊。

全副披挂之后,夫差拿起武器,登上天然的灰色石墙上,在这严酷苍白的晴空底下,手握长剑,等着自己命运的终点来临……

从山上望去,那些离开了夫差的吴国人开始陆续开门投降,而越人鱼贯而入,散开队形往山顶涌来,攀上了一段又一段阶梯——当年夫差恨不得把整座山的石头都打平,为此不知道用了多少民力,让多少工匠埋骨于山上,可现如今,他却希望那些阶梯越陡峭越好。

还有被越人翻阅的一道又一道宫室墙垣,夫差让人砍伐了全山的杂树,换成观赏性的娇嫩鲜花,但鲜花终究不能抵御敌人,缺少兵甲的夫差现在无比希望满山的竹木再生,好让自己制作箭矢、弓矛。

这都是咎由自取啊……夫差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回过头,对毅然留下来陪他赴死的一百七十人说道:

“二三子,我夫差,将永不忘记诸位!”

“追随大王而死,是吾等的荣耀!”

吴王颔首,耳边回荡的是伍子胥的恶毒诅咒,手中缓缓举起了长剑,在这由他一手建设的高台上,要跟越国人斗个鱼死网破!

为郑旦,为吴国,也为了亲眼见证自己的毁灭!

……

刀光剑影,飞石流矢。

在这最后的战斗里,夫差像他第一次领兵出征楚国时一样,身先士卒,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死亡的威胁。

姑胥之台上的战斗无比血腥,山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人命在这个时候显得低贱无比,吴人和越人都在杀人或者被杀。

夫差的脸庞此刻沾满了鲜血,全都是敌人身上喷涌出来的鲜血,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他就如同一个从血池里出来的魔神,手持铭文“夫差自作用戈”的长戈,以及吴中宝剑,尽情的杀戮着,将一个又一个想要冲破石墙跃入主殿来砍他头颅的越国人杀死。

这些最后的吴人十分骁勇,在夫差的带领下,他们已经打退了敌人数次进攻。但毕竟只有一百七十人,而且在不断减员,最终大多数人尽数战死,只剩下七八十,外面的越军却源源不断,仿佛永远都杀不光似的,好在地方狭窄,越人没办法展开,吴人这才能坚持许久。

混战中,一根乱飞的箭飞向夫差的头顶,一下子扎入了头盔里,强劲的冲力掀翻了兜胄,夫差那稍短的头发失去了束缚便随意的垂了下来,几根折断的头发迎风飞舞。

夫差摸了摸头上的箭痕,鲜血如注。

这算不了什么,他身上已经插满了箭,仗着甲厚,夫差将箭羽一股脑砍断,又继续投入战斗,但纵然是水犀之甲,在被矛戟近距离猛击后,藏在里面的血肉之躯也受伤不浅。

也不知又战斗了多久,他戈头掉了削铁如泥的宝剑也破损了,毕竟它们今天都击砍了无数次骨头血肉。但夫差依旧大喊一声,捡起地上敌人的武器,再度冲了上去,将一众越人推回半山腰。

越国人的又一次进攻被打退了,但纵观姑胥之台主殿中,这里躺满了伤员,有的已经失血过多而死,放眼周围,能战者仅有二三十了……

“只怕是挡不住下一次进攻了……”如此想着,夫差突然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大口血,这意味着他已经伤到了肺腑。

是时候了!

夫差被麾下关切地搀扶起来后,下定了决心。

“为寡人……更衣。”

夫差那外面沾满别人鲜血,里面也灌满自己淤血的两层甲胄被小心解除,他整个人感觉一松,没了甲胄支撑身体,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受了如此重伤,能战到现在,完全是一口硬气在撑着。

夫差看了看铜鉴里的自己,整理了下头发,觉得稍微能看了,不那么狼狈,便用无人听清的声音轻声说道:“寡人不能血淋淋地去见郑旦……”

他拧开随身匕首,拿出了那粒剧毒无比的药丸,眯起了眼,毫不犹豫地吞下了药!

没有想象中的苦涩,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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