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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女-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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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触摸,一边微笑,小家伙健康活泼,不知长相如何,躺在胞胎中靠母体的养料供给为生,一条脐带是生命线,活得似太空人。

银女苦涩地说:“没有父亲的孩子,同我一样。”

“可是会有很多人爱他。”

“你会爱他吗?”

“当然爱他,”我说得很肯定,我爱一切婴儿。

“如果他长得不象陈小山,你也喜欢他?”她忽然问。

我正在用听诊器听胎儿的心跳,答道:“象谁不重要。”

“他能不能叫你妈妈?”

“真的?”我喜悦地问:“叫我妈妈?那么好。”

“能够叫你妈妈,真是福气。”

“谢谢你。”我微笑。

银女说:“我母亲不知怎样了。”

“要回去看她吗?我可以马上同你联络姜姑娘。”

“不。”声音还是很倔强,我不想勉强她。

经纪那边有消息,海滨小筑的业主刚经过香港,约在第二天的下午签租约。

我请他们到司徒的公司去。我跟银女说:“那是一幢很美丽的房子,也许是人家买来作休养用的,精致得很,你一定很喜欢。”

银女自我挂彩之后,就一直保持着温驯的态度,她也向我道谢。

我们相处得仿佛很好,我开始有点明白人们生育第二代的苦与乐:骂他们爱他们教他们塑造他们甚至恨他们,在吵闹的泪与笑中,孩子成长,大人永远不寂寞。难怪那么多人生出瘾来。

老李独自到司徒那里,经纪已在等。

业主迟到许久。

半小时过去后我问经纪:“是不是不租了?”

“不不,”经纪陪笑,“稍等一会儿,就来了,就来了。”我觉得好经,象个什么重要的角色要出场似的。

我看看表,她迟了许多,本来我应当站起来走定的,但不知怎地,第一次违背了原则,并没有动,也许是有空,也许那间房子装饰得太好。

再过十分钟,经纪开始擦汗。

老李说:“看样子是不来。”

我点点头,刚预备站起来,照面在门口碰见一个女人:短头发,大眼睛,浓妆,雪白皮肤,一套黑衣服,把身段衬得玲珑浮凸。

她看见我,也呆住了。

我们两人对望很久,老李不知就里,只得在一旁狐疑。

“你是房主人?”我不置信地问。

“你是房客?”

“正是,你说巧不巧?”我笑。

崔露露看着我半晌,然后坐下来。

经纪说:“原来你们是认识的,太好了,太好了。”

“你——出来了?”崔露露问我。

“搬出来已经许久了。身体好吗?恢复没有?”

“完全恢复了,只是阴天下雨,缝过的地方还是隐隐作痛。”

她按一按脑后。

脑后的头发染成金黄色。

“房子——”她带个询问的神色。

“下次再说吧。”我说。

能够把银女收在房子里,不代表我会租崔露露的房子,我站起来。

崔露露拉住手,“陈太太,我可以同你吃杯茶?反正已经出来了,象我们这样的人,出来一次,起码打扮两个钟头。”她自嘲地说。

“有什么话要说?”我问。

“有,我有话要说。”

“关于什么?”

“陈小山。”

老李一愕,他一定在想,怎么又是陈小山?他也一定在想,原来如此。

我浅笑说:“我以为你并不熟悉陈小山。”

“那时我实在慌张,”崔露露坦白,“没法子,什么事都否认了再说。后来发觉没这个必要。”

“你与他的事,我都知道。”我说:“何必多说。”

“但是出事那一夜的事,你并不知道。”

“你同他在一辆车里,这还不够?”

“是我害了他。”崔露露低下头。

老李说:“我们到一个比较静的地方去说。”他走在前面带路。

“本来我就想上门来拜候你,这次偶遇,真是再好没有。”

崔露露说:“我良心一直不安。”

我们在茶座坐下来,崔看看老李,有点紧张。

老李知情识趣,微微笑,移到另一张桌子去。

“他是谁?”崔露露问。

我答:“不是我的男朋友。”

露露面红,她摆弄着面前的玻璃杯,有点尴尬。

相信她在别人面前一定是风华绝代,仪态万千,千娇百媚,难为她了,为着良知,在我面前,这么难堪。

她沉吟良久,终于开口说:“我爱小山。”

我不出声。这么多女人爱他,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露露很激动,大眼睛里充满泪水,看上去是一幅很动人的图画。

“小山……一直不肯离婚。”语气象爱情片中的女主角。

这我知道,我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肯同我离婚。

“开头我以为是你不肯与他方便,后来我发觉完全不是那回事,是小山不肯。”

我点点头。

“上次我来香港,是特地跟他开谈判来的——要不就娶我,要不就分手。”

我叹口气,开口说:“何必这样赌气?他其实并没有钱,而且人也实在太花。”

“并不是赌气。钱,我有,男朋友,我也有,我实在是爱他。”

露露点燃了一支烟。

我只好再听听露露说下去。

“当时,我已有了身孕。”

这下子轮到我弹起来。

我厉声说:“我暗示过你,你说没有!”我睁大眼睛,觉得她罪不可恕,“爱他?我看你最爱的,不过是你自己。”

她的眼泪滚出来,用手轻轻掩住面孔,在这种时刻还怕弄糊了浓妆。

“你应知道小山多么想要孩子。”我责备她。

“所以我才冒险怀了孕来要胁他,但他居然不从,他说他不能同你离婚,他说他爱你,”露露流利地说下去,仿佛已经对牢镜子练习说过多次,“我生气不过,要与他同归于尽,那晚由我驾车,车呔被我扭歪,车子失去控制……”她的声音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孩子呢?”我苦涩地问。

“我不能留下这个孩子,我向你求过宽恕,我还要活下去。”

她紧握拳头。

“你最爱的无异是你自己。”

“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当时我自己也在车子里。”

“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我?”

“求你原谅我。”

我悲伤愤怒地看着她,“你以为我会原谅你?”

她不响。

“你只是为求良心好过。”我说:“我并不在乎谁原不原谅你,正如你说:钱,你有,人,你也有。陈小山死了,你仍然一朵花地活下去。”

她含泪说:“小山说他从来没有爱过第二个女人!他爱的只有你,即使你象一块冰,永远不解风情,他爱的还是你,他敬佩爱慕你,倘若小山这样对我,死了也是值得的,陈太太,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我打断她,“我的情欲没有你们这样旺盛,对我来说,两性之间的文明始终是一夫一妻制,对我来说,陈小山死了已经很久。”

但是我心头忽然一热,鼻子一酸,眼泪不住淌下。

“你真是一个骄傲的女人。”露露说。

“是我的骄傲害死了陈小山?”我说。

“为什么不是?他爱你,你不能满足他——”

“崔小姐,你来自一个封建的社会环境,那里的风气同我们这里不一样,请不要意图探讨我与先夫之间的关系。”

“小山说过你永远不肯好好同他说感情上的事。”

我站起来高声说:“陈小山已经故世了。”

老李过来,“什么事?”

我低下头,“对不起。”

崔露露说:“我这次卖了房子就不再回香港。”

我看着她,叹口气,她当然会再回来无数次,登台演唱、录唱片,做生意……她那样说不过要我原谅她。

我说:“我有点事,我要先走一步。”

她叫住我。

我转头,“你已经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好舒舒服服地睡觉了。”

老李偕我离去。

他说:“好美的女人。”

我不响。

“象只狐狸。”

我忍不住白他一眼。

“陈先生好风流。”

我“霍”地转过身子看牢他,满面怒容,老李一呆,然后忙不迭道歉。

我叹口气,他以为我不在乎,在这种事上,全世界女人的反应都如一个模子里印出来,分别只在涵养功夫深浅与反应安排是否得宜。

“你还想说什么?要不要加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老李后悔得出血,“对不起,无迈,对不起。”

不知自什么时候开始,他已叫我的名字,而不是陈太太。

“她说的一切,你都听见了。”他摇摇头。

“每个女人都爱他,除出他的妻。”我讽嘲地说。

老李诧异地抬起头来,“除出你?我不会那么说。”

我看着他。

“你瞒谁?瞒你自己?当然最爱他的女人是你。不然你干吗忍他十五年,到现在又苦苦为他留下一脉香灯?”

我如遭雷击地看着老李。

“你爱他还胜过爱自己,他们不同,他们到要紧关头,总是先救自身,无迈,不必骗你自己了。”

我脸色转白,背过身子。

“他们是你老朋友,不忍拆穿你,我不同,我只是你的雇员。”

“我们回去吧。”

“自然。”

“老李,替我们再物色一层房子。”我疲乏得全身无力。

我蹒跚地走回家休息。



  







银女第七章 离家出走



第七章 离家出走

司徒带文件来找我签。

我顺带问他:“老李叫什么名字!”

“精明侦探社的东主,当然叫李精明。”

我笑出来,“象个小学生的名字。”

“但我们都做过小学生。”司徒很有深意的说。

“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有许多美德。”我说。

“他是老朋友了。”

过一会儿司徒问:“银女没有向你提出具体要求?”

我说:“大概就快了。”

“你打算怎样?”

“是应当赔偿她,事先答应过的。”我说:“不然她干吗留下来?她并不在乎这个孩子。”

司徒沉默一下,“也只好这样。”

“怕只是怕她左手收了钱,右手递给尊尼仔。”

司徒微笑,“不会。”

“不会?”

“尊尼仔那一班人永远不敢再来见王银女。”

“为什么?”我瞠目结舌。

“老李运用他的关系,使尊尼仔在路上‘滑了数?’,摔得眉青鼻肿,发下毒誓,如果再来打扰你们,他自废双臂。”

“什么?”我张大嘴。

“他自己走路发软蹄,怪得谁?”司徒悠悠然。

“这事可不能给银女知道。”我说。

“谁说过她会知道。”司徒说。

我呆呆地看着司徒,男人在外头做些什么,女的真的没头绪,单看这个例子就可以知道,我还不是普通女人,更别说那些家庭主妇了。

“不过你还是得当心,”司徒拍拍我手,“银女身旁的牛鬼蛇神可多着呢。”

“司徒,”我很感动地叫住他,“司徒,多谢你为我担心,而其实一个女人到了望四的年纪,总有办法保护自己,人老精,鬼老灵,即使我告诉你,我是一只小白天鹅,你都不要相信我,看到今年选出来的香港小姐吗?我可以做她的妈妈。”我唏嘘。

“胡说,即使她们是花样的年纪,你还是有你的一切,你是著名的妇产科国手,你有风华,你有智慧,还早着呢,无迈,你还要恋爱结婚。”

“别诅咒我,”我笑出来,“恋爱结婚?吓死我。”

“怎么,你不希望再组织家庭?”

“不了,太浪费时间感情。”我发觉同司徒我才能好好地诉说出来,同季康则不能。

“季大夫怎么了?”

一言提醒梦中人,真的,多久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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