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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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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说没用的,你小子就是嘴快,尽给你爷爷惹事。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胡三儿转身走回小院。

“成了。”杜穿云笑着说。

韩孺子觉得自己悟出了一点门道儿,小声说:“你们江湖人不熟的时候客客气气,相熟之后反而随意。”

“是吗?我倒没注意。三哥很有本事,铁头功纵横江湖,更厉害的是手上功夫。”

“拳法?掌法?”

“掷骰子。”

“啊?”

“别小瞧这门功夫,就靠着几粒骰子,三哥才能走遍天下,到哪都能吃得开……”

杜穿云又开始吹嘘,韩孺子明白了,敢情在江湖里什么都不能小瞧。

胡三儿回来,二话不说,先在杜穿云头顶狠狠拍了一巴掌。

“嘿,你又不是我爷爷,干嘛打我?”

“打你的多嘴多舌,这是什么地方?你带着倦侯来这里就不应该,还要大嚷大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杜穿云哼哼几声,没再说话。

“倦侯,我必须得问一声,您打听这两个人干嘛?”

“说来惭愧,我中了这两人的连环计,损失了几百两银子,银子不多,只是……咽不下这口气。”韩孺子早就想好了谎言,心中有点羞愧,可是实在不想随便泄露秘密——他对铁头胡三儿还不熟。

站在旁边的杜穿云惊讶地瞪大眼睛,对倦侯的好感又增加几分。

胡三儿点点头,“原来如此,倦侯既然找到我胡三儿,我不能不管,这样吧,我把银子给你要回来……”

韩孺子摇头,“我要的不是银子,一是想出口气,二是想了解一下这两人怎么就能骗得到我,以后也好长个记性。”

铁头胡三儿想了一会,说:“光顶不是寻常人物,我得罪不起,我劝倦侯也别惹他,光顶肯定不是故意针对您,大概是受人之托帮个小忙。”

韩孺子吃了一惊,没想到疯僧光顶居然是一位“惹不起”的江湖大人物,点头道:“好,骗银子的是林坤山,我就找他。”

“我不知道林坤山是谁……”

胡三儿话刚出口,杜穿云怒道:“一个不能惹,一个不知道,合着你什么都没打听到,亏我在倦侯面前把你一通吹捧……”

“再嚷嚷,我这就拎着你去见杜老爷子,问问他知不知道孙子在做什么。”

杜穿云闭嘴。

胡三儿向倦侯道:“我没打听出林坤山的来历,但是知道他在哪,要我把他揪来吗?”

“当然,那就更好了。”韩孺子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在哪?咱们一块去吧,我和杜穿云能帮忙。”

“呃……这个地方倦侯去不得。”

“为什么?我已经到这儿了。”

胡三儿不知该怎么说,杜穿云开口了,“倦侯很好说话,不用跟他遮遮掩掩,不就是妓院吗?我去得,他也去得。”

“别胡说!”铁头胡三儿喝道,“我找个地方,倦侯在那等会儿,您说的那个林坤山有人见过,他这些天每晚都住在一户娼家,我去把他给您带来。”

“那就有劳胡三哥了。”韩孺子的确不想去那种地方。

铁头胡三儿将倦侯和杜穿云送进赌局旁边的一间屋子里,自己走了。

隔壁掷骰子的声音很响,韩孺子坐在土炕上,有些心神不宁,“胡三哥一个人去没事吧,我不应该对他隐瞒事实。”

“放心吧,他有分寸,肯定会叫人帮忙。”杜穿云倒不担心,只是有点手痒,“也不知道三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不我过去赌两把?算了,被他知道又得向爷爷告状……”

杜穿云忍住赌性,双手捂住耳朵,来回踱步,嘀咕道:“不能赌啊……”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杜穿云疑惑地说:“胡三哥平时办事挺稳当的一个人,怎么这时还没回来?”

没等韩孺子开口,隔壁赌兴正浓的一伙人,突然没声了。

第九十一章  夜逃

隔壁的骰子声、叫骂声突然消失,杜穿云反应奇快,转身吹灭油灯,蹿到倦侯身边,严阵以待。

院子里响起铁头胡三儿的洪亮声音,“杜穿云,你个小兔崽子,快给老子滚出来……”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咒骂。

虽说江湖人彼此间越熟越随意,胡三儿也有点过分了,杜穿云对倦侯低声道:“留在这儿,别出去。”随后抬高嗓门与胡三儿对骂,大步走出房间。

很快,骂人声转到了隔壁,那些赌徒乖乖离开,好像是见到了特别害怕的人。

终于,韩孺子听到了那人的声音,沙哑,带着不知何地的口音,含含糊糊的,可是他一张嘴,胡三儿和杜穿云都闭上嘴。

“要我说,这就是一场误会,老杜名满江湖的一位人物,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小杜,你来说说。”

杜穿云与此人显然不是很熟,因此比较客气,“侯五叔好,没想到这点小事把您老人家给惹出来了,早知如此,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头,忍气吞声我能做到。”

“咦,好你个小杜,人小嘴利,咱京城乃是天子脚下,豪杰辈出,咋就让你一个后辈忍气吞声了?”

杜穿云长叹一声,“侯五叔既然让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位林先生……真是林先生吧?”

“在下姓林,名北游。”

韩孺子隐约认出这就是林坤山的声音,贴墙细听,隔壁屋里好像有不少人,大都保持安静,那位侯五叔显然很能震得住场面,杜穿云之前在车上吹嘘自己认识多少京城豪杰,却没有提起过此人。

“林先生还记得我吗?”杜穿云的声音问。

“恕我眼拙,一剑仙杜老爷子的大名天下谁人不知,可惜无缘得见,不知我哪里得罪了阁下。”

杜穿云哼了一声,“我给你提个醒,昨天,不归楼。”

“哦,你是废帝的一名随从!”

“正是。”

“杜老爷子也在废帝府中?”

“当然。”

“杜老爷子平生嫉恶如仇,专与官府作对,怎么会……”

“这是你的老本行,你还不清楚吗?”

林北游吃惊得声音都变了,“杜老爷子也入我们这行了?”

“偶一为之,大鱼自己上钩,我们总不能不要吧?侯五叔,你明白了吧,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在前,林先生在后,是他不守规矩。”

“这个……我当时不知道杜老爷子……这位小杜昨天也没按规矩跟我打招呼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韩孺子大致听懂了,杜穿云假装自己也是骗子,指责另一个骗子林北游抢他的生意。

韩孺子正听着,自己这间屋的后窗突然飞来一物,正中脖颈,不由得一惊,马上又大喜过望,因为他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浊气凝滞。

韩孺子再不犹豫,轻轻跳上土炕,翻窗而出,外面是一片菜地,月光皎洁,没有半个人影,心中纳闷,忽听屋内门响,急忙蹲身躲在窗下。

“没人,姓杜的小子没撒谎。”

“仔细搜搜,万一真有大鱼,可别漏了。”

声音就在头顶响起,韩孺子紧贴墙壁,用披风将自己裹住,也不知这样能不能骗过对方。

幸运的是那两人没有低头细看,只是向远处遥望。

“地上没有新鲜脚印。”

“那也出去看看,别让人说咱们办事不力。”

两人跳窗而出,手里都拎着刀,其中一人正好踩在披风的一角上,韩孺子屏息宁气,一动也不敢动。

“你左我右。”两人转身,打算围着房屋绕一圈了事。

脚一动,那人发现脚底不对,低头看去,与窗下的一双眼睛对上了。

韩孺子血都凉了,想要拼死一搏,身体却僵硬得像石头一样。

那人愣住,胸膛一挺,就要放声呼叫,一口气没吐出来,整个人就已贴着墙壁软软倒下。

另一人刚迈出一步,察觉有异,回手就是一刀,好在韩孺子还没站起来,刀从他头顶掠过,在土壁上划出一片碎屑,然后他也贴墙缓缓倒下。

倒下的两人一左一右,将韩孺子夹在中间,他更站不起来了,只觉得心跳加速,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一道身影从房顶跳下,向韩孺子伸出手。

握住这只手,韩孺子终于起身。

那人黑衣蒙面,领着韩孺子走出几步,止步回身,示意他脱掉披风。

披风的确碍事,韩孺子慢慢解开,尽量不发出声音,将披风卷起抱在怀里,跟着黑衣人继续前行。

两人顺着墙壁和篱笆走出一段路,黑衣人推开柴门,让韩孺子先出去。

外面是一条极窄的小路,到了这里相对安全一些,韩孺子低声道:“孟娥,我知道是你。”

黑衣人走出来,关好柴门,嗯了一声。

“杜穿云和胡三哥还在里面,不能丢下他们两个。”

“没有你,他们更安全。”果然是孟娥的声音。

“可是……”韩孺子想说里面死的两个人会惹来麻烦,孟娥已经迈步往前走了,他只得跟上,暂时抛下疑虑,“你好久没来了,我一直在练你教我的内功。”

孟娥不吱声,小路尽头是条巷子,她指着前方说:“那边有人接应你,别对他们提我。”说罢要走。

“等等。你还会来教我内功吗?”

孟娥盯着他看了一会,“初三、十三、二十三,你到书房休息,我或许会去。”

孟娥在墙边的阴影里快速行进,韩孺子跟在后面,几步之后失去了她的踪影,一肚子疑惑只能暂时忍住。

刚走到巷子出口,横向冲出一人,一手将韩孺子勒住,另一只手掩嘴。

接着又冲出三人,一人低声道:“松手,是倦侯。”

“杜老教头!”韩孺子认出说话者,心中一宽,“杜穿云还在……”

“不用管他,倦侯快随我走。”

两人架着韩孺子,另两人跑去牵马,韩孺子没有反抗之力,直到上马跑出一段路,又问道:“杜穿云和胡三哥真没事吗?”

“瘦猴子欠我人情,不敢对穿云怎样。”杜摸天说。

瘦猴子显然就是那位“侯五爷”,更可能是“猴五爷”,韩孺子却不放心,“我在屋后可能……可能不小心杀死两个人。”

杜摸天勒马,惊讶地打量倦侯,“不小心?”

“天太黑,我没看清……”

“被杀的不是瘦猴五爷吧?”

“肯定不是。”韩孺子急忙摇头,他走的时候还能听见屋子里的沙哑声音。

“那就没事。”杜摸天拍马继续前行。

一进入北城,杜摸天下马,将坐骑交给另外三人,向他们小声道谢,然后拉着倦侯步行,避开巡街的兵丁,回到侯府后面的小巷里。

后门打开,张有才带着哭腔说:“谢天谢地,主人总算回来了。”

“请倦侯留在府中,今天就不要出门了。”杜摸天说,看到倦侯点头,他从外面关上门。

“杜穿云呢?”张有才从倦侯手里接过披风。

“在后面。”韩孺子答道,杜摸天显然去接孙子了,杜穿云的处境并不安全。

到了书房里,韩孺子喝了一杯凉茶,定定心神,对张有才说:“你去休息吧,没事了。”

“没事?这可不叫‘没事’,以后打死我也不敢让主人晚上出门了。”张有才好像也经历了一场冒险,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可不是我向杜老教头告密的,他找到我的时候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我明白。”韩孺子笑了笑,泄密者很可能是那名车夫,杜穿云在路上说得实在太多,“我在这儿小睡一会,天亮的时候叫醒我。”

倦侯要休息,张有才只好退出。

书房里的简便小床还在,韩孺子坐在上面,却没有躺下,他在担心杜穿云和胡三儿的安危,也在反思自己的行为。

他实在太莽撞了,将江湖想得太简单,对什么是十步之内也没有清醒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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