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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十二时辰-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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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心中颇惊,突厥居然派了身份这么高的贵族来长安。

他把手按在曹破延的胸口,安抚似的拍了拍:“每个人,都得为他自己的选择负责。你被一个背叛者剃掉顶发的屈辱,只有杀掉他,才能恢复狼卫荣誉………”

张小敬还未说完,曹破延再度对着屋顶吼道:“右杀!!!”

这两下怒吼似乎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曹破延全身开始剧烈痉挛。张小敬不得不按住他的肩膀,又灌了一口吊命汤。可这次并没有出现转机,褐色的药汁从嘴角流出去,曹破延脸上的光泽迅速黯淡下去。

张小敬急忙俯近身子,在他耳边大吼道:“快说!右杀在哪里!”

可曹破延并没有回应,他现在整个人被绝望和狂怒所充斥。狼卫从不畏惧死亡,可狼卫畏惧死无所值。当他发现为之奋斗的一切全是谎言时,内心的崩溃足以摧垮生机。

张小敬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大,他拼命拍打着曹破延的脸颊,如果让这家伙就此死去,恐怕最后的线索就彻底断掉了。他眼看对方的眼神迅速黯淡,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串彩石项链,在他眼前晃了晃。

在李泌的调教下,旅贲军养成了一个好习惯:他们把昌明坊货栈的可疑物品全搜集回来,无论是木桶破片还是散碎竹头,物无巨细,悉收不漏,统统存放在左偏殿旁的储物间里。张小敬在检查时发现了几块散落的彩石,立刻回忆起来,这是曹破延脖子上戴的,被一刀挑断。于是他请檀棋将其重新串起,带进停尸房。

说来也怪,一看到这彩石项链,曹破延的眼神恢复了一点色彩。他平静下来,发出意味不明的叫声,似乎在念着一个名字。张小敬把项链塞进他的手掌,趴在他耳畔道:“我张小敬对天起誓,会把这串项链和你的魂魄一起送返草原。”

曹破延的顶发为右杀所削,意味着只有右杀死去,他的魂魄才能真正重获自由。

曹破延侧过脸去,第一次主动看向张小敬。张小敬抓住他的肩膀,再一次问道:“右杀在哪里?为了你的名誉,为了你们突厥大汗,为了做这串项链的人能平安地长大,回答我,右杀在哪里?”

曹破延张了张嘴,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张小敬侧耳仔细倾听,勉强分辨出说的是“十字莲花”。

“十字莲花?这是什么意思?”

张小敬还要继续追问,可曹破延从口中吐出最后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软软倒下去。他的神态不再扭曲,冷峻的眉眼第一次变得安详,那串项链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张小敬正要把曹破延的尸身松开,可他突然鼻翼抖动,独眼一眯,做出一个奇怪的举动:他再度扳住死者肩膀,保持着半起状态,然后把头贴近逐渐冰冷的胸膛,久久不离。

夜风从屋顶茅漏处吹入,松明火炬一阵摇曳,把两个人映成一团极其诡异的影子。持续了十多个弹指的光景,张小敬才将死者缓缓放平,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

有甘守诚的禁令在,张小敬没办法返回靖安司大殿,只得继续去慈悲寺的草庐里。所幸徐宾派来几个手脚勤快的小吏,在草庐和大殿之间的围墙上搭了两个木梯子,往返方便多了。这回他可真成了檀棋口中那个翻墙的登徒子。

“十字莲花?”

听完张小敬的汇报,李泌皱起了眉头。他努力在想这是个什么东西,又和潜伏在长安的右杀有什么关系。可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头绪,于是一挥手,把这个消息传到了靖安司大殿,交给徐宾底下那一批老文吏。

在大案牍术面前,李泌相信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张小敬又道:“对了,我可能知道王韫秀的下落了。”李泌眉头一挑,这王忠嗣之女的安危,是仅次于寻找右杀贵人的第二优先,可惜一直没任何线索,张小敬居然连这个都审出来了?

“曹破延也招供了这个?”

“没,他说完十字莲花就死了。”张小敬解释道,“可是我在放平尸身的时候,在他的胸口闻到了一种香味,是降神芸香,这是王家小姐常用的熏香。”

李泌“嗯”了一声,让他继续说。张小敬道:“突厥狼卫从修政坊撤往昌明坊时,带上了一个女人,而曹破延一直等候在昌明坊,他身上有降神芸香的味道。这说明王韫秀最后一个落脚点,一定在昌明坊。必须得尽快去看看才行。”

分析完以后,他不由自主地抿了一下嘴唇。

在这件事上,张小敬藏有私心。他压根不关心王韫秀下场如何,只想把闻染救出来。他知道,只有误导靖安司,让他们以为突厥人掳走的是王韫秀,这些人才会出力气去调查。

这个谎言并不会妨碍主要调查方向,但张小敬不确定这能否瞒得过李泌,这家伙的眼光实在太过毒辣,可不会那么好骗。

“你怎么会知道,这是王韫秀常用的熏香?”李泌狐疑地反问。他果然一下就抓到了关键,幸亏张小敬已经盘算好了说辞:“我一个朋友是开香铺的,一直给王府供应这种订制香料。”

李泌抖了抖手里的报告:“可是旅贲军已经仔细搜查过昌明坊,并无发现。”

“我可以带上细犬再去一次。”张小敬坚持道,语气居然多了一丝丝微弱的恳求。这让李泌颇感意外,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这家伙为什么对王韫秀这么上心?

他沉思片刻,批准了这个请求。毕竟这是王忠嗣的女儿,哪怕是给王家做个姿态,也得去搜一下。不过李泌不允许张小敬亲自去。最关键的力量要放在最重要的事情上,现在靖安司的重点不是王韫秀,而是右杀贵人。

姚汝能见状,连忙自告奋勇。他之前见过张小敬遛狗,算是有点经验。李泌点头准许。临出发前,张小敬抓住姚汝能的胳膊,叮嘱了几句如何利用细犬嗅觉的细节,当真是谆谆教导。这下连姚汝能都觉出不对劲了,心想之前张小敬做不良帅时,难道和这位王韫秀发生过什么?

姚汝能走后,草庐里很快只剩下李泌、张小敬和檀棋。此时徐宾还在靖安司内运转大案牍,结果还没出来。难得的空闲,这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泌一摆拂尘:“咱们再来复盘一下突厥狼卫的行踪……”张小敬却伸手抓住拂尘须子,一脸认真:“李司丞多久没休息了?”

“不过两日罢了。本官常年辟谷,还熬得住。”

李泌想把拂尘抽回来,没想到张小敬手劲很大,一下子居然抽不动。他觉得这么拉扯有失体面,冷哼一声,索性松手。张小敬把拂尘夺过来,丢在一旁:“李司丞,我建议你去打个瞌睡。你这样一直紧绷着,早晚会垮掉。”

檀棋感激地看了张小敬一眼,走前几步,顺势要去搀扶公子。李泌却摆了摆手,自嘲道:“不成,根本睡不着。这些天来,我一闭眼,就害怕睡着后有大事发生,不及处理。”张小敬毫不客气地批评道:“这等患得患失的心态,也能修道?”

李泌发出一声长长叹息:“道心孤绝,讲究万事不萦于怀。可这几十万条性命,操之我手,又岂能真的置之不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我修不到这个境界。”

“那还修什么道,踏踏实实当宰相不好吗?”张小敬反问。

李泌撇撇嘴,露出“你这种粗人懂什么”的眼神。他不愿就这个话题纠缠,反问道:“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张小敬这一路摸爬滚打,被麻格儿严刑拷问,与曹破延殊死搏斗,又经历了水火夹攻与右骁卫的折磨,可谓是伤痕累累。不过他最显眼的伤,乃是左手那一条断指。李泌一看便知,这断指与其他伤势迥然不同,定有缘由。

张小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把葛老的事约略一说。此前李泌已听过姚汝能的报告,只是许多细节尚不清楚,这会儿才知道在平康坊窝棚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檀棋面色变了数变,她可从来不知道,这个桀骜不驯、不讲任何规矩的汉子,居然还这么重然诺。李泌十指交叠,却没什么反应。在他看来,出卖暗桩于小节有亏,但为了大局着想,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和张小敬本质是同一类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一个无辜者,以阻止大船倾覆。

可张小敬竟自断一指赎罪,却大大出乎李泌的意料。

“矫情。”李泌冷酷地评论了两个字,“若是本官碰到这种事,你尽管动手就是,不必叽叽歪歪觉得有罪什么的。大局为重,何罪之有?”

张小敬闭上了嘴,眯起眼睛,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

两人都是说一藏十的性子,谁也没打算分享自己的人生,谈话的气氛就这么烟消云散了。草庐里一时陷入难堪的安静,他们对视良久,都有点后悔,早知道还是谈工作好了。

这两个人或许是最好的搭档,可肯定成不了朋友。

檀棋左看看公子,右看看登徒子,嗅到了浓浓的尴尬味道。她妙目一转,转身出去,一会儿工夫,端回一盘慈悲寺的油子,底下还垫着几张面饼。子是素油炸的,十分经饿。这两个人从中午开始到现在,一直没吃任何东西,接下来还不知要挨多久,得趁这点余暇多吃点才是。

有了食物解围,场面上总算没那么尴尬了。李泌和张小敬各自拖了一个蒲团,来到草庐外的台阶上。檀棋把盘子搁在两人中间。

李泌不肯潦草蹲踞,一丝不苟地正襟跪坐;张小敬却把身子斜靠在庐边木柱,大剌剌地伸直双腿。他们一边伸手从盘子里拿起油子,就着清冽的井水下肚,一边朝外面看去。

慈悲寺地势低洼,从这里的角度,看不到任何一处花灯。可那被映红了半边的夜幕,却昭示着整个长安已陷入快乐的狂欢。两下映衬,更显出这里的清冷。

这两个孤独的守护者就这么待在黑暗中,吃着冷食凉水,沉默地眺望着这正在发生的良辰美景。

留给他们休息的时间,并不长。盘中的油子刚吃了一半,徐宾已经从靖安司大殿传来消息,他们已经找出了十字莲花的出处——波斯景教。

景教和摩尼、祆教并称三夷教。该教其实来自大秦,早在贞观年间便传入中土。在官方文书里,其被称为波斯寺。它的规模略弱于祆教,只在西城低调传播,所以连张小敬也不知道十字莲花的出处。

恰好靖安司里就有一个景教徒,一听“十字莲花”四字,立刻指出在景寺之中,最显著的标记便是上悬十字,下托莲花。

景者大光明,莲花大洁净,十字大救赎。这教义也算别具一格。

曹破延既然说出十字莲花,显然这位右杀贵人,应该是藏身于景寺之内。此前龙波是混迹于祆教祠,看来突厥人很喜欢利用无辜教众作为掩护。

可张小敬和李泌,却没什么欣喜之色。长安城内,上规模的景寺有十几座,景僧超过千人。仅凭着这么一句话去找右杀,无异于大海捞人。

“能不能像之前查祆教那样,查一下景寺的度牒?”张小敬问。

李泌摇摇头。之前调查祆教祠,不过局限怀远一坊而已,现在要查整个长安的景教度牒,时间根本不允许。

檀棋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下,李泌还未说什么,张小敬先抬头笑道:“姑娘似乎有想法?”檀棋本来想偷偷暗示公子,结果却被这个登徒子揪到明处,不禁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李泌却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这里没有杂人,檀棋你不必顾忌,有话直接说。”

檀棋这才大胆说道:“我是想起一件旧事。咱们靖安司草创之时,地点几经改易,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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