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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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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不敢当不敢当。”

他兴奋,有点着魔,“你知道你们像什么?两朵花,两朵碧青的栀子花。”

我听过不少肉麻的话,但这两句才是巅峰之作,我受不了,世球年纪不会大,但不知恁地,最爱戏剧化的台词。

陶陶觉得热,随手脱下小外套,里面穿一件露背裙子,整块背肉暴露在眼前,圆润嫩滑,不见一块骨,晒得奶油巧克力般颜色,连我做母亲的都忍不住去捏一捏她的肩膀。

世球看得呆了,我去碰碰他手臂,叫他表情含蓄点,狼尾巴也别露得太显著了才好。

陶陶并非绝色,飞雁不一定会降落地面来欣赏她的容貌,再过二十年她也不过像我这样,成为一个平庸的女人。但她现在有的是青春,像盆栽中刚刚抽芽的嫩枝:光洁、晶莹,绿得透明,使人怜爱珍惜,即使最普通的品种也自有一种娇态,这便是陶陶。

她脸上没有一条表情纹,眼睛闪亮有神,黑白分明,嘴唇天然粉红,绷紧的微微翘起,手肘指节处皮肤平滑,不见松折,换一句话说,她如新鲜的果子,怎么会得不引人垂涎。

连每条头发都发散着活力,有它自己的生命,她随便晃晃脑袋,便是一种风景,额角的茸毛还没褪掉哪,这样年纪的女孩子连哭起来都不会难看,何况巧笑倩兮。

世球在说欧洲的旅游经历给她听。

她的导演男友鼓起腮帮子,因镜头被抢而闹情绪,文艺青年哪是叶世球的手脚,门儿都没有。

世球说:“驾车游欧洲是最好玩的,但危险程度高。”

“在法国尤其得当心,他们开车全无章法,速度快不去说他,又爱紧贴前车,在倒后镜中,可以看到后面的司机的眼白。”世球说。

陶陶笑得前仰后合,一头直发如黑色闪亮的瀑布般摇摆。

世球也怔住了,他没想到他说的话有这么好笑,这么中听。

这也是年轻的女孩子吸引男人的原因:每句话每件事对她们来说,都是新鲜的好玩的,会得引起她们激烈热情的反应。而我们还有什么是没见过没听过的,只觉事事稀松平常,不值得大惊小怪。

我暗暗感叹,老了老了,有这样的女儿,怎能不老。

那文艺青年的面孔渐渐转为淡绿,我有点同情他,给他一杯汽水。

陶陶笑问我:“妈妈,怎么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罗伦斯?”

“机缘未来。”我说。

世球说:“叶杨两家,是几代的朋友呢。”

到了半夜,客人渐渐散去,陶陶也被她的男友带走。

只余世球,他握着酒杯坐在沙发上,对着客人留下的战迹,仿佛有无限的心事,不语。

过很久他问:“你几岁生下陶陶?”

“十七八岁。”

“是怎么生的?孩子生孩子,很痛苦吧?”

“如此良宵,世球,即使你还有精力,也不宜谈这些事。”

“一切困苦艰难,你是如何克服的?”

“世球,我不欲说这些。”

“说出来会好过些。”

“我没有不好过。”

“你太倔强,之俊。”

“世球,一切已成过去,往事灰飞烟灭,无痕无恨,不要多说了。”

他凝视我良久良久,然后说:“没有烙印?”

我只是说:“没有不愈合的伤口。”

“之俊。”

我打一个呵欠。

世球笑,“我这就走。”

“明天见。”

“工作顺利吗?”

“没听见我叫救命,就是顺利。”

“很好。”

“世球,谢谢今天晚上。”

他做一个手势,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

陶陶第二天一早便来找我,做早餐给我吃。

她梳条马尾巴,穿条工人裤,忙出忙入。咦,已把复古装丢在脑后了?

她说:“罗伦斯真是一个好玩的人。”

好玩?这两个字真是误尽苍生,这算是哪一国的优点?一个男人,啥贡献也没有,就是好玩?

“妈妈,其实他不错,你有没有考虑过他?”

“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我怎么敢考虑他。”我笑。

“他有多大年纪,有没有四十?”

“没有没有,他比我年轻,顶多三十三四。”

“人很成熟。”陶陶说。

“是的。”

我在想,我出世后叶伯伯才结的婚,世球应当比我小一两岁。很多人在这种年纪还蹦蹦跳不懂事,我相信陶陶的许导演并不见得比世球小很多,但因环境影响薰陶,世球自小背着做继承人的责任,因此成熟圆滑,与众不同。

“我觉得他真有趣,而且他同叶公公一样,没有架子。”

这倒是真的,绝对是他家的优异传统。

“听说他女朋友很多。”

我诧异,“你都知道了?”

陶陶笑,“这么小的一个城市,总有人认识一些人。”

“你对他的印象,好像好得不得了。”

陶陶直率地说:“是的,这是我的毛病,我觉得每个人都可爱,都有他们的优点。”

是的,直到你上他们的当,被他们陷害、利用、冤枉、欺侮的时候。

年轻人因在生活道路上还没有失望,看法与我们自然两样。

“我要上班了。”

“我去看外婆。”

“你怎么不上片场?”我奇问。

“许宗华生气,臭骂我一顿,开除我,我失业了。”

这小子气量奇狭。“就因为昨日你同叶世球多说了几句话?”

“是的,他说他吃不消。”

我微笑,“不相干,这种男人车载斗量。”

陶陶有点惋惜。“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我的演出全部剪掉?”

我心想那更好,谢天谢地。

“陶陶,你这样吊儿郎当的腻不腻?暑假够长了,马上要放榜,要不你找份正经工作,要不去读大学。”

陶陶沉默。

“你也知道这样是过不了一辈子的。”

她听不进去。

当然,她才十七,再嗟跎十年,也不过二十七,仍然年轻,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急什么。

我几乎在恳求了,“陶陶,你想想清楚吧。”

“别为我担心,妈妈,暑假还没有过去。”

我在上班途中放下她。

我们这个小组忙了一天。伏在桌子上死画死画,固定的姿势使人全身发硬,起立的时候,发觉腰板挺不直。这样就做老人了,真不甘心。

助手说,如果我肯去跳健康舞,情形会好一点。

会吗?此刻我也在跳呀,做到跳,被老板呼喝着来跳:一二三、去开会,四五六、写报告,左右左、快赶货,扑向东,扑向西,还原步,少唠叨。

还需要什么运动?

她们都笑。

试都考完了,我与陶陶将同时拿到文凭,你说幽默不幽默,再艰苦的路也会走完的,此刻我只想努力工作,做出个名堂来,以弥补其他的不足。

下班时母亲说我有封电报在她处。

我问:“什么地方拍来的?”

“美国加州。”

我心中有数。

“谁十万火急拍电报给你?”

“是我去应征工作。”

“那么远。”

“我下班马上来拿。”

不知有多少时候未试过五点正下班,通常都做到六七点,累得不能动了,喝一瓶可乐提提神再来过,在要紧关头,可乐可以救命。

到母亲家是七点,阿一给我碗冰冻的绿豆汤,上海人从来不讲“凉”与“热”这一套,我呼噜呼噜豪爽地喝掉,从母亲手中接过电报,不想她多问,立刻开门去,称有要紧事。妈喃喃骂我学了陶陶那套。

一出门面孔便沉下来,我拆开电报。

“之俊,何必避而不见,一切可以商量,下月我会亲自来见你。英念智。”

我将纸捏作一团,放进手袋。

我心中愤怒燃烧,我最恨这种锲而不舍,同你没完没了的人。

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人要杀人,实在非这样不能摆脱他的歪缠,与其长期痛苦,不如同归于尽。

回到家又把电报读一次,才一把火烧掉。仍然决定不去理他,等他找上门来再说。

这一阵子陶陶也索性不再回来看我眉头眼额,我倒是清静,空白的时间也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日日腾云驾雾似的。这样算起来,有心事也是好的,烦这烦那,时间一下子过去:替孩子找名校,为自己创业、读夜课……匆匆十余年。

如今我唯一的心事是父亲的病,而母亲那边,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叶成秋有整整十天没与她见面。

母亲很生气。“一辈子的朋友,落得这种下场,他老婆撒手西去,仿佛是我害的,内疚不来了,这倒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我只得往叶公馆跑一趟。

我一直没上过叶家,如今叶太太过世,一切在阴暗面的人都可以见光,我想叶成秋亦不会介意。

叶公馆坐落在本市最华贵的地段,虽说在山上,步行十分钟也就到闹市了。

我这个人最爱扫兴。如果有顾客搬到人迹不到的幽静地带,我便悲观兼现实地问:“谁买菜?”佣人才不肯去,女主人只得自己开车下山去买,如果是上班的太太,那更糟,简直忙得不可开交。除非是叶公馆这样的人家。

叶府没有装修。宽大的客厅收拾得一尘不染,两组沙发没有朝代,永不落伍,套着浆熨得笔挺的捆蓝边白色布套子。

女佣人守规矩,放下茶杯立刻退出,不比咱家阿一,老爱同客人攀交情。

这些大概都是叶太太的功劳,女主人虽然不在了,仍然看得出她的心思气派。

叶成秋出来见我,他脸上露出渴望的神色,我放下心,我怕他讨厌我。

“之俊,你怎么来了?”

我笑着站起来。

“你坐你坐。”

“多日没见你。”

“有多久?”他一怔。

“十多天。”

“这么久了?”他愕然。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就觉得母亲的忧虑被证实了,叶成秋的确有心与我们生分。


  







胭脂07



07

“母亲生你气。”我也不必瞒他。

他微笑,“她那小姐脾气数十年如一日。”

我说:“你要节哀顺变。”

他不回答,过一会说:“我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这数年来我一直有心理准备,没想到事情发生之后仍然支架无力。记忆中只有接获葛芬婚讯的那次有这么重打击,我哭了一整夜,那年我二十一岁。”

我大胆地说:“现在你们之间没有障碍了。”

“有,有三十多年悠悠岁月。”他很认真地答。

我的心沉下去,我知道母亲无望了。

叶成秋不会向母亲求婚,他们之间的关系至多只能维持旧貌。

反正我又不是为自己说话,不妨说得一清二楚。

“有没有续弦的打算?”

“现在哪里会想到这个。”

这就再明白没有了。

他一直以得不到母亲为憾事,那只是三十五年前的葛芬,与今日的她无关。我们还能要求什么呢,他已经为一个旧相识做了那么多。

我只得说:“我们少不了你,叶伯伯。”

“我心情平定下来就来看你们。”他说。

我还能坐下去吗,只得告辞。

这样厚颜来造访也并没有使我得到什么。来之前我也曾经详加考虑,只觉得没趣,来不来都没有分别,他那样的人,如果存心眷顾我们就不必等我们开口,我这般来探听消息也不过是想自己心死:尽了力了,没有后悔的余地。

果然,自叶成秋嘴巴亲口说出,他对我母亲,不会有进一步表示。

母亲以后的日子可尴尬了。没想到吧,一个上了五十岁的女人,还有“以后的日子”,你现在总明白,为什么曹操要无可奈何地说:去日苦多。

真是不能靠人,人总会令你失望,要靠自己。

我对世球,无形中又冷淡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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