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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这个颜色-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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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曾经是恋人。”

    “就是这样才难为情。”

    “那么好,我同她说去。”

    我有点自傲,她终于发觉我的好处,她终于回头,她终于产生悔意,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使我自信恢复。

    我把这些感情的转折全部移进小说里,读者会不会感动已经不重要,我自身先感动了。

    (2)

    我开始掉头发,头顶心先显示疏落,我很难过,心痛,爱莫能助,恐怕不久便会出现地中海。

    我的头发出名茂密,可以剪陆军装,衣莉莎以往老说刚刚剃完头的我象小绒球。

    王聪明仍然给我信心。

    他说:“给你注射的药叫EMX12。”

    “你肯定这不是一种新的花式脚踏车?”

    他笑,摇头。

    针药昂贵无匹,若果没有医疗津贴,私人负担,会得破产,我感激王聪明替我安排一切。

    日子越数越少,我如每个人一般,越来越眷恋红尘。

    尤其是最近这个月,生活这么惬意,前所未有。

    我不愿意这么匆匆离去。我还年轻,我才三十岁,我还可以写三十年小说,我才刚刚捉摸到写作的技巧,啊一朵早谢的水仙花,但人家济慈,已经成名,我还没有。

    有时悲哀得怪叫起来,有进任性地抓住朋友不放,有时关起自己不肯见人。

    今日我一个电话拨到国香的办公室。

    她在开会,许多重要的头目都与她在一起。但我似撞邪,硬要她出来陪我。

    “不行,我要现在。”

    “小陈,我在开大会。”

    “我不管,我来日无多,我有资格要求你立刻出来。”

    “小陈,你叫我为难。”

    “我不否认,国香,你在以后的日子起码尚可同他们开七万次会,但我,你不是可常常见到我。”

    国香咬牙切齿,“小陈,你最好能够保证王聪明不会把你救活,否则我亲手打你毒针。”

    “来不来?”

    她投降,“来。”

    “马上。”

    “我也得出门叫车子呀。”她摔下电话。

    我阴毒地笑,当然要开他们玩笑,偶一为之,无伤大雅。还能开多少次呢,我躺在沙发上等国香。

    比她先到的是王聪明。

    他并没有责备我,我一看到他便知道这是国香的缓兵之计。

    我板着面孔:“她人呢?”

    “开地,走不开。”

    我很讽刺的说:“立即看出什么更重要。”

    “当然是她的生计最重要,你又不打算养活她一辈子。”

    我立时三刻收蓬,低声说:“是,你说得对。”

    王聪明拍拍我肩膀,“活着的人总要设法活得更好,一直活下去,你一定赞同,是不是?”

    “我也只不过是胡闹一下。”

    “是,国香知道,我也知道。”他坐下来,“给我一杯啤酒。”

    我把烟酒递给他,他有他的烦恼,我看得出来。

    我说:“活着的人至要紧追求幸福。”

    他苦笑,“你说得太文艺腔,用白话好不好?”

    我解释,“要什么得伸手去争取。”

    “这话里有骨头。”

    “国香在等你。”

    他愕然,“你怎么知道。

    “这一段日子里,她什么都同我说清楚,因为我不会泄漏秘密,这好像是古龙武侠小说中的对白:死人不会说话。嘿嘿嘿。”

    王聪明看着我半晌,“有件事我最佩服你,你始终维持幽默感。”

    “我深夜痛哭你没看见。”

    “也已经很难得了。”

    我把红楼梦递过去,“看。”

    页数翻到好了歌:世人只道神仙好,唯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我说:“唯一放得下的就是我孤身寡人,无牵无挂。”

    王聪明忽然之间无法控制,握紧我的手。

    “你是医生,别感情用事,国香都比你理智。”国香已经没把我当病人,国香方才刚说过,她要落我毒。

    一刹那的波动停下来,王聪明又恢复镇静。

    我自己的情绪也一样,不能往深处想,一想就万念俱灰,怕到心底里去。

    我知道有许多病人会得拉住医生的袍角叫“医生救我医生救我。”

    我们都是人,我没有这种幻想,我不认为王聪明有超人能耐。

    我说:“医生,国香在等你。”

    他沉默,拼命吸烟,把整个人埋在云雾里。

    门铃又响,这次是国香,她赶得气喘喘,外套与公事包都抓在手中,丝袜钩了线,化妆褪了一半。一只手靠在门框上,眼睛斜看着我:有点惟悴,有点风情,煞是动人。

    我打趣她,“哗,似流莺。”

    她光火了。

    终于光火了。

    她一只手指到我鼻子上来:“小陈,我要去问清楚王聪明,你完全不似病入膏盲的样子,你根本存心开玩笑,你捉弄我们,消遣我们。”

    我笑,“王聪明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同他三口六面的说清楚最好。”

    国香才想起她遣的兵、调的将还坐在这里没动。

    她有点不好意思。

    “进来吧。”我说。

    她看见王聪明有点怪怪的,可见心里有事。

    我说:“怎么,有口难言?”

    国香白我一眼,脱掉高跟鞋,一下一下的搓着脚背,不说话,白我一眼。

    那种风情,使我醉倒在一边。

    王聪阻根本不敢正视她。

    我真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种烦恼,对我来说,事情再简单不过,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不过我的身份不一样,我已没有顾忌,爱说什就说什么,爱写什么就写什么。

    难怪编辑们都说这两个月来我的故事写得坦率、热情、大胆、简单,有什么办法不是?现在不说还等几时才说。

    想起两个月前,我对常国香,还不是吞吞吐吐,欲语还休,喉咙不知有什么哽着似的。

    现在王聪明也一样。

    我摇摇头,人真是奇怪的动物:那么短暂的生命,却还有那么多的烦恼、顾忌、欲望。

    看着这对摩登男女上演楼会会,我打心底笑出来。

    过很久很久,国香扯过她的公事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硬纸板给我看。

    我信手接过,看到自己的彩色速写像在上面。

    “这是什么?”

    “宣传招贴。”

    “干么,随街展示我的尊客?”奇哉怪也。

    “是,打算捧你做大明星。”

    “大明星,我?别浪费弹药。”

    “真的,我们要替你出书,多卖一本是一本,大家赚钱,所以要做一连串的宣传。”

    “我不干。”

    “小陈,不用你出面,别傻,你以为今日还兴作江湖卖假药?我们有我们的一套,是宣传你的作品,不是你的人。”

    “交给我办,好不好?”她说:“放心。”

    这么能干的女子,碰到感情上之死结,也还是一筹莫展,苦恼苦恼。

    我说:“这里没你俩的事了,一起走吧。”

    王聪明站起来,“明天记得来注射。”

    “得了。”

    国香把头伏在手臂上,“我在这里再耽一会。”

    我说:“这里不是避难所。”

    国香冷笑,“你听听谁的嘴巴硬,以前这话是我说给他听的。”

    我哄地,“去,同王医生去吃饭。”

    她一手甩开我的手,恼怒的说:“他一日不办妥离婚,我一日不同他走。”

    王聪明在一边说:“这是何苦呢。”

    “不知多少男人一边同女朋友说办离婚,又一边同老婆生孩子,我这么做是救自己。”她炸起来。

    我看着不对劲了,连忙开大门,把王聪明塞出去,他还想分辩,我瞪着眼睛暗示他“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才走了。

    我回头问国香:“这是何苦见?”

    她不出声。

    “真是难念的经,喂,凡事退一步想,倘若王聪明同我一样,只余数十天时光,恐怕你就不同他斗了吧。”

    “那怎么同。”

    “有什么不同,即使活到一百岁,时间还是值得珍惜,你们俩简直浪费时间。”

    “有什么办法,有人就是下不了决心。”

    “是王太太不肯离婚?”

    “我又不打算嫁王太太,只要他肯出来,名份并不重要。”

    我嘀咕,“他还同老婆住?”

    国香不肯作答。

    我抬头,你看,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好事多磨,乐极生悲,美中不足。

    “来,国香,来,别难过。”

    她伏在那里很久,象只小动物。

    我抚摸她的秀发,她哭了,泪流满面。

    我轻问;“是为谁?”

    她扑向我的怀中,呜咽说:“为你,小陈。为我。为所有的人。”

    “你们怎么同我比。你们还可以享受感情不如意的痛苦,我什么都没有。”

    国香说:“你不会有事,这些医生如果不医好你,我不会放过他们。”

    “莫哭莫哭。”

    她过一会儿才收拾情绪,离开我家。

    我也并没有静下来的时光,国香前脚离开,后脚电话就响,我以为是王聪明。

    却是香江电台,要我上去做节目。

    我婉拒,那位小姐游说我。

    她说:“某甲上来同我们谈命理,阿乙来说本市前途问题,丙君则来谈紫微斗数。”

    我讶异得不得了,“他们都是写作人?”

    “是。”

    “那么,他们哪里还有时间写作?”

    那小姐一呆,答不上来。

    “不不不,我不接受访问。”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喜欢。”我坦率到极点,“人各有志。”

    “太可惜了,读者都想听你的声音,陈先生,你现在好红。”

    红?我?我黑过墨斗。她弄错了。

    “小姐,我不接受访问。”

    “任何访问都不?”

    “你说得对。”

    她悻悻然,“是你自己说的,你要作数,别家也不准。”

    “你放心,我说过的话还算数。”

    谁知没挂下电话多久,翡翠电视台来找我

    “活力节奏是我们的新节目,陈先生,能否做我们的贵宾?”

    活力节奏还能同我有关系?这班人一窝蜂乱拉夫,根本没有做筹备工作,对邀请的客人一无所知,我真的拜服。

    又一轮“不”把他们打发掉。

    写了那么久的稿,忽然有了红的假象。

    而红的真象是拥有读者。

    读者是一群很率真的人,因他们付钱买书的缘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非看得一清二楚不可,反而是一些书评人,戴着七彩的眼镜,时常把事实扭曲,如对牢哈哈镜,也不知是什么理由。

    倪匡说过:“真奇怪,写那么多书,哪几本好看,读者全知道。”

    我也即将有书面世,好不兴奋。

    对牢自己的书,我可以笑眯眯的看上半天,同时很怜惜的想:都是我写的呢,每个字每个标点。那么厚厚的数十万言,怎么写出来的!不是不飘飘然的。

    这并不是幼稚,如果没有这一份热衷,谁高兴逐个格子写,写成一本书。

    刚把纸笔摊开,写不到一千字,衣莉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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