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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这个颜色-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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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聪明说得对,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我感觉到新的生机,我的头发皮肤又开始生长,并且过了他所说的限期,我看着新书出版。

    国香拍着我肩膀,“再努力下一本。”

    朋友们讶异地看着我,眼睛仿佛在说:你怎么还没有去?我们为陪你都快要累死了。

    我觉得再有趣没有,这真是天下最大的恶作剧。

    我会伸个懒腰,舒泰的说:“朋友对我这么好,经济情形又比从前宽裕几倍,唉,真舍不得。”

    他们渐渐思疑,忘记我是一个病人。

    我偷偷听见他们同其他的朋友通电话:“我在小陈这里……是的,是那个小陈……什么?当然,当然他还活着,不,我也不明白他怎么还可以拖这么久。”

    超过期限已经一个月。

    王聪明说得对,新药确实对我有效。

    在治疗期间,我身体所起的变化,以及需要带备的配件之多,都不必细述。但只要把病况控制住,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我是这样恋栈。

    针不刺肉不觉得痛,很多人都会说:“嗳哟,这种事若发生在我身上,何必还开刀打针,干脆潇洒的接受现实算了,可是真的发生在他身上,他会同我一学样,想尽办法来生活在可爱的阳光下面。

    与我情况同时转好的,有一个人,她是国香。

    当然,事情已有初步的解决,所以她的面色开始红润,步伐开始轻快。

    问她,她还不承认。

    “哪里,小陈,看着你精神日佳,影响到我才真。”

    奇怪,女人真是奇怪,忽然之间改口,怎么都不肯承认,我真不明白。

    并且对我的距离也比较远,好家伙,这样抽板,不理我了。

    她诉苦,“小陈,大家都忙得透不过气来,现在你的情况稳定下来,饶了我们好不好。一星期三次实在吃不消,又不再是十八二十二,长期缺乏睡眠简直是虐待,减为两次,或者一次还差不多,况且你又不那么寂寞,我来了你还不是赶稿,你只不过要我在一旁斟茶倒水。”

    这么多话。

    我张大嘴一会儿,忍不住为向已申辩,“谁说我稳定下来?生这种病很难愈,随时会得恶化,不信你问王聪明。”

    国香啼笑皆非,“你威胁我?你竟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上天!”

    我咧大嘴笑,象嘉菲猫。

    “如果我忽然去了,你就会后悔。”我说。

    气得常国香。

    我渐渐明白,他们接近我,对我好,不是为了我,乃是为着我的病。

    糟糕,假如编辑们也这么想,万一我这个症被王聪明治好,稿费会不会落下来?

    落下来!

    太可怕了。

    人怎么往回走?拿惯一千几,谁付我八百都是一种侮辱,坐惯平治,怎能换本田?哎哟哟,我忧心忡忡,心中有负担,肩上有压力。

    人就这样,要不一了百了,什么也管不着,香烟吸到一半,书写到一半,说去也就得去,否则的话,总得为将来打算,打基础,唉,我发觉世俗的烦恼渐渐又回到我身上来。

    果然不出所料,老总开始对我的作品有意见:“新的一篇是侦探小说?别开玩笑好不好,太神化了,读者吃不消。小陈,不要中途拐弯,还是做你的老本行。”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转变风格,突破自己,谈何容易,读者一直抱怨没有新鲜的东西看,但是老兄呀,作者也要吃饭,老板或编辑一皱眉头,咱们就心惊胆战,回到方块一号去,谈情的只好一辈子谈情,科幻也只好一辈子科幻。

    我同王聪明诉苦。

    他说:“你该在垂危的时候乘机转调调,那时候他们怕你,不敢反对。”

    我不服,“垂危时哪有精力做这等吃力的事,别开玩笑。”

    “这倒是,”他点点头,“况且又只有那么三个月。”连王聪明都不再避忌,由此可知我的病是无碍了。

    “我没事了?”我问。

    “不是没事,而是受到控制,你还是得上来接受治疗。”

    “怎么会,我们战胜了吗?”

    “他们还没竖起白旗,但是有迹象撤退。”

    噫!

    “真是奇迹,我要做个详细报告,寄回美国总部。”

    这么说……我跳起来,“岂有此理,原来我一直都是你实验室内的白老鼠。”

    王聪明板起面孔,严肃的说:“你不希望痊愈?你知道多少科学家为你出力,花尽心血,不眠不休?你太不懂得感恩。”

    我气馁。

    “我不会息劳归主了?”

    “暂时不会。”

    “多久不会?”

    “我不知道。”

    我发脾气,“这可叫我怎么办呢,既不能作长远计划,又不能作潇洒来歇脚状,我没了性格,没了自己,一点生趣都无。”

    “你怪准,怪社会?”

    “怪你。”

    “也罢,我亦是社会的一分子。””你少同我嘻皮笑脸。”

    “什么,”王聪明反问“你说什么?”声势汹汹。

    “我这样要拖多久?”

    “如果你真的活得不耐烦,小陈,你可以随便选择一幢大厦自上面跳下来。”

    这么滑稽的医生你见过没有?

    都是我不好,把游戏人间的细菌传给他。

    有读者批评我“对生活的态度太过轻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第一:不是每个人可以写《战争与和平》或者《百年孤寂》。第二:《战火屠城》这种故事并不适合每个人。第三:我不能哭呀。

    人生在世,谁没有烦恼,即使向读者倾诉,也得经过艺术加工,赤裸裸的放泼,不需多久,就得转移阵地。

    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文字啥人要看,不如轻松一点,告诉诸君,天气凉了,秋天好不美丽。

    我在上一个长篇的十二万字中,都没提过自己的病。很多人都知道社会上的疾苦,很多人都不愿意知道。运气不好的人,说不定哪天就当上不幸故事中的主角,何必预先究。运气好的话,感谢上主,逃过劫难,又何须对民间疾苦有任何了解。

    人,没有生病之前,它是多么遥远的事,甚至带一两分浪漫气息,可是你来看看现在的我。

    越是这样,越不能哭,更要振作,努力若无其事的诙诺到底.自嘲嘲人。

    衣莉莎来告诉我,她要到南斯拉夫去拍照,已签好合同,下个月起程。

    “南斯拉夫?那里有什么可供拍照?”

    “那里有戴纳历山脉,全是钟乳岩山洞,”她兴奋的说:“试想想,一百年才积聚一厘米,一条三十公尺高的石柱要多久才能形成?五十万年!”她完全被迷惑。

    我只想到自己,“你要去多久?”

    “一个月。”

    “什么,一个月?”

    “很快就回来,回来再见。”

    “回来你还能见到我?”我叫。

    “当然,我会把照片印一份给你看。”

    我提醒她:“衣莉莎,我是一个病人。”

    她坐在我身边,很温柔的说:“我真的想去。”

    我叹口气。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解释,“这是一本国际性的地理杂志,他们替我拿到护照,我可以学到许多东西,我太响往,非去不可。”

    我不言语。

    小陈.我听到一个声音小小声说:小陈,别大自私。谁知道,也许这是我良心在说话。

    “小陈,试想想,人的生命比起钟乳石柱,算得什么,嗄?”

    “你去吧。”我慷慨的说。

    其实我不让她去她还是要去的,不如让她去,落了台,我还有一点点小聪明。

    “你真好,小陈,现在我半年才出一次差,以后一定多多陪你。”

    “好好好。”

    女人一直不中留。

    她要走,国香也要走。

    王聪明与国香打得火热,要不是我有事,王医生不会赢得这么漂亮。

    我会死缠烂打。很多男人都知道,追求的首门要诀是死缠不放,女人容易心软,男人只要楔而不舍,天天拿一束玫瑰等在她门口,作一个动不守舍,为伊樵悴,衣带渐宽的状,不出一个月,她就低头。

    别以为国香与众不同,她也假我以辞色。好,可怜我与爱我是有分别的,但我已得到她的注意,不是吗?

    我回到王医生那里去,问他说:“不是我有意割爱,你门儿都没有。”

    王聪明光火,“你在她面前,不过是一个小丑,你以为你有什么地位?”

    我的自尊心受到很大的伤害。

    小丑?我无论如何不承认,我要拂袖而去,奈何脊椎已受麻醉,正在接受注射,动弹不得,只能忍声吞气。

    老实说,同自己的医生吵架最划不来,我的性命在他掌握中,他要是看我不入眼,我吃不了兜着走。

    算了吧,他占了上风,当然不肯饶我。

    他接过化验报告,在详细检阅。

    自文件堆中抬起头来,王聪明一脸喜悦。

    “小陈,好消息,看样子.冥王不要你了。”

    “真的?”

    “真的。”

    “我不会死了?”

    “看样子不会。”

    “我不相信。”

    “这真是奇迹,你体内产生了抗素,已开始消灭坏细胞。”

    “我不相信。”

    “你最好相信,如果没有变化,一年内你可望痊愈。”

    “痊愈?”

    “是的,你叮以活到八十岁。谁知道呢,象你这种疯疯癫癫的性格,到一百二十岁也不稀奇。”

    一百二十岁。

    换言之,我不会英年早逝,变为一个传奇,人们在谈起我的时候,不会稀嘘,只会说:噫,他还活着。

    不过无论怎么样,能够活着还是好的,我不相信这个奇迹,也是人之常情。

    我喃喃的说:“好了,我好了。”

    “是,凭你惊人的意志力及先进的医药。”

    “还有没有其他的人战胜病魔?”

    “当然有,要不要举几个著名的例子给你听?”

    “不用了。”我怅惘的说。

    “我真的佩服你,”王聪明又说一次。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从前他说这句话,我听得出他是由衷的,今日语气中有许多讽刺成份。象是佩服我的命够烂,我的皮够厚,我的运够大,反正地下都不收留我。

    我发觉我们的友谊到此为止。

    多么可惜,时移势易,本来肝胆相照,现在形同陌路,人不能受环境影响,人不能不变。“你还是要上来复诊。”

    “你说过七千次了。”我很疲惫的答。

    “过来照爱克斯光。”

    “有必要吗,接收辐射性光太多,对身体有不良影响。”他不再理睬我。

    他们都不再理睬我。

    冰箱中食物吃得光光,没有人买回来放进去,酒瓶都是空的,电话也拆走。

    一切都在恢复正常,包括我的身体在内。

    我去理发,新派剃头师傅亚卡尔见到我吓得发呆,象见鬼一样。

    “平顶头,例牌。”我坐下来。

    “小陈,是你?”

    “可不是我。”

    “你不是罹了绝症?”

    “医好了。”

    他不置信,“哟,这可是万中无一。”

    我不知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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