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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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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堪!”“哎呀!”婉琳生气了。“听听!这是你对母亲说话呢!我盘问人家,还不是为了
你好。交男朋友,总要交一个正正经经,家世拿得出去的人……”

    “妈!”珮柔又打断了母亲的话。“你不要为我这样操心好不好?我还小呢!我还不急
著出嫁呢!”

    “哟!”婉琳叫著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天两天的换男朋友,你们这一代的孩
子,什么道德观念都没有,不急著出嫁,却急著交男朋友,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你们
以为你们是思想开明,根本就是胡闹!”

    “妈妈!”珮柔的脸色发白了。“你对我了解多少?你知不知道,像徐中豪那种人,我
们学校里车载斗量,要多少个都有!我如果真交男朋友,绝不是你想像中的人!”

    “你要交怎么样的男朋友,你说!你说!”婉琳气呼呼的问。“说不定是个逃犯!”珮
柔低声而稳定的说了出来。

    “哎哟!俊之,你听听,你听听!”婉琳涨红了脸,转向俊之。“听听你女儿说些什
么?你再不管管她,她说不定会和什么杀人犯私奔了呢!”“婉琳,”俊之皱著眉,静静的
说:“你放心,珮柔绝不会和杀人犯私奔,你少说两句,少管一点。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世
界。真和一个逃犯恋爱的话……”他微笑的瞅著珮柔。“倒是件很刺激的事呢!那逃犯说不
定正巧是法网恢恢里的康理查!”珮柔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张本来布满乌云的小脸上顿时充
满了阳光。她用热烈的眸子回报她父亲的凝视。婉琳却气得发抖:“俊之!你护著她!从孩
子们小时候起,你就护著他们,把他们惯得无法无天!子健从早到晚不在家,已经等于失踪
了,你也不过问……”“妈!”珮柔插嘴说:“哥哥就是因为你总是唠叨他,他才躲出去
的。他并没有失踪,他每天早上都在云涛吃早饭,念书。他最近比较忙一点,因为他新交了
一个很可爱的女朋友,他不愿把女朋友带回家来,因为怕你去盘问人家的祖宗八代!现在,
我已经把哥哥所有的资料都告诉了你们,他活得很好,很快乐,他自己说,他在最近才发现
生命的意义。所以,妈,你最好不要去管他!”婉琳睁大了眼睛,愕然的望著珮柔。忽然觉
得伤感了起来。“儿子女儿我都管不著了,我还能管什么呢?”

    “管爸爸吧!”珮柔说。“根据心理学家的报导,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最容易有外
遇!”

    “珮柔!”俊之笑叱著。“你信口胡说吧,你妈可会认真的。”

    婉琳狐疑的看看珮柔,又悄悄的看看俊之。

    “你们父女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著我呢?”她小心翼翼的问。俊之跳了起来,不
明所以的红了脸。

    “我不和你们胡扯了,云涛那儿,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呢,我走了!”“我也要上学去
了。今天十点钟有一节逻辑学。”珮柔说,也跳了起来。“我开车送你去学校吧!”俊之
说。

    “不用,只要送我到公共汽车站。”珮柔说,冲进屋里去拿了书本。父女两个走出家
门,上了车,俊之发动了马达,两人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俊之望望珮柔,忍不住相视一
笑。车子滑行在热闹的街道上,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似乎都在想著什么心事。半晌,俊
之看了珮柔一眼:

    “珮柔,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吗?”

    “是的。”珮柔说:“真有一个康理查。”

    俊之的车子差点撞到前面的车上去。

    “你说什么?”他问。“哦,我在开玩笑呢!”珮柔慌忙说。很不安,很苦恼。“你真
怕我有个康理查,是不是?为什么吓成这样子?假若我真有个康理查,你怎么办?接受?还
是反对?”她紧盯了父亲一眼,指指街角。“好了,我就在那个转角下车。”

    俊之把车开到转角,停下来,他转头望著珮柔。

    “不要开玩笑,珮柔,”他深思的说:“是不是真有个神秘人物?”珮柔下了车,回过
头来,她凝视著父亲,终于,她笑了笑。“算了,爸爸,别胡思乱想吧!无论如何,这世界
上根本没有康理查,是不是?好了!爸爸!你快去办你的事吧!”

    俊之不解的皱皱眉头,这孩子准有心事!但是,这街角却不是停车谈天的地方,他摇摇
头,发动了车子,珮柔却又高声的抛下了一句:“爸爸!离那个女画家远一点,她是个危险
人物!”

    俊之刚发动了车子,听了这句话,他立即煞住。可是,珮柔已经转身而去。俊之摇摇
头,现在的孩子,你再也不能小窥他们了。他沉吟的开著车,忽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压
著一块好大好大的石头。那个女画家!他眼前模糊了起来,玻璃窗外,不再是街道和街车,
而是雨秋那对灵慧的、深沉的、充满了无尽的奥秘的眸子。

    车子停在云涛的停车场,他神思恍惚的下了车,走进云涛的时候,他依然心神不属。张
经理迎了过来:平日,云涛的许多业务,都是张经理在管。他望著张经理,后者笑得很高
兴,一定是生意很好!

    “贺先生,”张经理笑著说:“您应该通知一下秦小姐,她的画我们可以大量批购,今
天一早,就卖出了两张!最近,只有她的画有销路!”“是吗?”他的精神一振,那份恍惚
感全消失了。“我们还有几幅她的画?”“只剩三幅。”“好的,我来办这件事。”

    走进了自己的会客室,他迫不及待的拨了雨秋的电话号码,珮柔的警告已经无影无踪,
那份曾有过的、一刹那的不安和警觉心也都飞走了。他有理由,有百分之百的理由和雨秋联
系,那一个画廊的主人能不认识画家?

    铃响了很久,然后是雨秋睡梦朦胧的声音:

    “哪一位?”“雨秋,”他急促的说:“我请你吃午饭!”

    对方沉默著。他忽然紧张起来,不不,请不要拒绝,请不要拒绝!他咬住嘴唇,心中陡
然翻滚著一股按捺不住的浪潮,在这一瞬间,渴望见到她的念头竟像是他生命中惟一追求的
目标。不要拒绝!不要拒绝!他握紧了听筒,手心中沁出了汗珠。“听著,雨秋,”他迫切
的说:“你又卖掉了两张画。”

    “我猜到了。”雨秋安静的声音。“每卖掉一次画,你就请我吃一顿饭,是不是?”
哦!他心里一阵紧缩。是的,这是件滑稽的事情,这是个滑稽的藉口,而且是很不高明的!
他沉默了,抓著那听筒,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又笨拙又木讷,今天,今天是怎么
了?“这样吧,”雨秋开了口:“我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我中午也很少吃东西,我的外甥女
儿和她的男朋友出去玩了,我只有一个人在家里。”她顿了顿。“你从没有来过我家,愿不
愿意来坐坐?带一点云涛著名的点心来,我们泡两杯好茶,随便谈谈,不是比在饭馆里又吵
又闹的好得多?说坦白话,你的目的并不是吃饭吧?”噢!雨秋,雨秋,雨秋!你是天使,
你是精灵,你是个古怪的小妖魔,你对人性看得太透彻,没有人能在你面前遁形。他深抽了
口气,觉得自己的声音竟不争气的带著点儿颤抖:“我马上来!”半小时后,他置身在雨秋
的客厅里了。

    雨秋穿著一件印尼布的长袍,胸前下摆都是橘色的、怪异的图案,那长袍又宽又大,还
有大大的袖子。她举手投足间,那长袍飘飘荡荡,加上她那长发飘垂,悠然自得的神态,她
看来又雅致,又飘逸,又随便……而且,浑身上下,都带著股令人难以抗拒的、浪漫的气
息。

    她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大纸盒,打开看了看:

    “你大概把云涛整个搬来了。”她笑著说。“坐吧,我家很小,不过很温暖。”他坐了
下去,一眼看到墙上挂著一幅雨秋的自画像,绿色调子,忧郁的,含愁的,若有所思的。上
面题著: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他凝视著那幅画,看呆了。

    雨秋倒了一杯热茶过来。浪花8/40

    “怎么了?”她问。“你今天有心事?”

    他掉转头来望著她,又望了望屋子。

    “你经常这样一个人在家里吗?”他问。

    “并不,”她说:“我常常不在家,满街乱跑,背著画架出去写生,完全待在家里的时
间并不多。但是……”她凝视他:“如果你的意思是问我是不是很寂寞,我可以坦白回答
你,是的,我常常寂寞,并不是因为只有一个人,而是因为……”她沉吟了。“举世滔滔,
竟无知音者!”他不自禁的,喃喃的念出两句话,不是为她,而是自己内心深处,常念的两
句话。是属于“自己”的感触。她震动了一下,盯著他。

    “那么,你也有这种感觉了?”她说。“我想,这是与生俱来的。上帝造人,造得并不
公平,有许多人,一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寂寞。他们,活得比我们快乐得多。”

    他深深的凝视著她。“当你寂寞时,你怎么办?”他问。

    “画画。”她说:“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品尝寂寞。许多时候,寂寞是一种
无可奈何的感觉。”她忽然扬了一下眉毛,笑了起来。“发神经!”她说:“我们为什么要
谈这么严肃的题目?让我告诉你吧,生命本身对人就是一种挑战,寂寞、悲哀、痛苦、空
虚……这些感觉是常常会像细菌一样来侵蚀你的,惟一的办法,是和它作战!如果你胜不了
它,你就会被它吃掉!那么,”她摊摊手,大袖子在空中掠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你去悲观
吧,消极吧!自杀吧!有什么用呢?没有人会同情你!”“这就是你的画。”他说。

    “什么?”她没听懂。“你这种思想,就是你的画。”他点点头说:“第一次看你的
画,我就被震动过,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被震动。看多了你的画,再接触你的人,我懂
了。你一直在灰色里找明朗,在绝望里找生机。你的每幅画,都是对生命的挑战。你不甘于
被那些细菌所侵蚀,但是,你也知道这些细菌并非不存在。所以,灰暗的海浪吞噬著一切,
朽木中仍然嵌著鲜艳的花朵。你的画,与其说是在画画,不如说是在画思想。”

    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她的面颊红润,眼睛里闪著光彩,那对眼睛,像黑暗中的两盏
小灯。他瞪视著她,在一种近乎惊悸的情绪中,抓住了她眼底的某种深刻的柔情。

    “你说得太多了。”她低语。“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不懂得画。”“我是不懂得
画。”他迎视著这目光。“我懂得的是你。”

    “完全的吗?”她问。“不完全的,但是,已经够多。”

    “逃避还来得及,”她的声音像耳语,却依然清晰稳定。“我是一个危险的人物!”他
一震,珮柔说过的话。

    “我生平没有逃避过什么。”他坚定的说。

    她死死的盯著他。“你是第一种人,我说过的那种,你应该有平静的生活,成功的事
业,美满的婚姻。你应该是湖水,平静无波的湖水。”

    “如果我是平静无波的湖水,”他哑声说:“你为什么要交给我一张《浪花》呢?”她
摇头。“明天我可以再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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