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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歌iii-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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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使有夏嬷嬷的照顾,霍成君的一日三餐也全是野菜粗粮,还常常是又上顿没下顿。霍成君也不挑,不管多难吃的饭菜,她也总是平静地吃完,吃完后,就依旧坐到门槛上去发呆。
夏嬷嬷想帮她把头发绾起,她也不要,任由头发披在肩头。
“娘娘在想什么?”
夏嬷嬷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不说话,不料她今日心情似乎还好,竟回道:“我在想一些以前的事情。”
霍成君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裙,裙摆上有两个小洞,她的指头在小洞中钻进钻出,好像觉得很有趣。夏嬷嬷看得心酸,轻声说:“这是我第二次进冷宫,第一次进来时,我一直盼着出去,直到绝望。这一次进来时,我却再不想出去了。这虽然清苦,可很安静,身虽然苦一些,心却不苦。”
霍成君侧着头笑了,一把乌发斜斜地倾泻而下,垂在脸畔。乌发素颜,仍是不可多得的人间丽色。
“昭台宫已经是冷宫中最差的,可刘询又将我贬到了云林馆,何小七三天两头来检查我过得如何,唯恐周围的人给我个好脸色,你觉得这里能安静吗?”
夏嬷嬷回答不出来。
霍成君又望着荒草开始发呆,如同一个没了生气的泥塑。
一个宦官从外面进来,霍成君一下像变了个人,跳了起来,几步走上前,紧紧地盯着宦官。宦官扫了眼四周,示意夏嬷嬷退下,夏嬷嬷向霍成君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宦官趾高气扬地说:“最近宫里出了不少大事,我抽不出空过来。你的话,我前段日子已经带给了孟大人,他只是微笑着听完,客气有礼地谢过我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霍成君怔怔地盯着膝盖处的野草,失望吗?也许不!他仍是那样他,冷漠狠心依旧,一点怜悯都吝于赐给。
宦官咳嗽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说:“我这里有个关于孟大人的重大消息。”
霍成君发了会儿呆,才反应过来宦官的意思,说道:“我身边已经没有任何金银首饰了,上次给你的那根玉簪子已是我最后的财物。哦!对了,那边还挂着一盏灯笼,手工精巧,应该能换些钱。”
灯笼?宦官冷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转身就走,边走边随口说:“孟珏已死,萧望之接任太子太傅。”
霍成君身体巨颤,一把抓住宦官的胳膊:“你说什么?不可能!”
宦官毫不客气地将霍成君推到地上,拂了拂自己的衣袖,掸去晦气:“只手遮天的霍家都能全死光,孟珏有什么不能死的?不过……”他自己的表情也很困惑,一边向外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究竟怎么回事,我可真不清楚。皇上宣旨加封萧望之为太傅时,和百官痛心疾首地说孟珏身为异族人,虽然皇恩隆重,却仍有异心,竟然暗中和羌人有往来,事情败露后,逃出了长安,可宫里的宦官却暗中说他被万箭穿心,早死了!”
霍成君呆呆地坐在冰冷的荒草丛中,远处夕阳如血、孤鸿哀啼,她眼前一切都朦胧不清。刘询怎么会让他活着呢?她早该想到的!可刘询为什么迟迟不杀她呢?刘询对她的迁怒和怨恨,一死都不可解,也许只有日日的活罪才能让他稍微满意。
她站了起来,向殿内走去,素袍裹身、长发委地,苍白的脸上只有看透一切的淡然平静。
清风吹拂,窗前的八角垂绦宫灯随风摇晃,一面面栩栩如生的图画在她眼前晃过,正对着她的一副恰是嫦娥独居于凄冷的广寒宫,偷望人间垂泪图。
她淡淡地笑开,父亲,女儿错了!即使地下也无颜见您!
她取出一副旧缎,站在了脚踏上,手用力一扬,将长缎抛向了屋梁。
夕阳斜斜照进了冷殿,屋内一切都带上一层橙黄的光晕。
风乍疾,窗户被吹得一开一关,啪啪作响,灯笼被吹到了地上,滴溜溜地打了几个转,停在了一个翻倒的脚踏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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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小妹
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当橙二替上官小妹梳头时,小妹看到了镜中的白发,她轻轻挑起了那束白发,
在指肚间轻捻着。
橙儿心酸的想落泪,其实娘娘年纪并不老,和宫里的几个妃子差不了多少岁,
可娘娘……
六顺进来禀奏,言道各位娘娘来给她请安。她轻挥了挥手,六顺就转身出去
了,理由都未用,直接命各宫娘娘全回去。她笑想着,六顺也老了,说起话来,没有
了先前的明快热情。
因为皇帝的尊敬、太子的孝顺,她的地位在后宫无可撼动,不管是得宠的妃子还是不得宠的
妃子,都想得到她的亲睐,可真正能见到她一面的确寥寥可数,有的妃子直到诞下皇子,都不知道太皇太后长什么样。“长乐宫中的那个老女人”渐渐成了未央宫黑夜中窃窃私语的传说。有人说她是身体残疾,所以即使先帝无妃,专宠皇后,她都未能生育,还绘声绘色地说废后霍成君也这样,只怕是霍家血脉中的病;有人说她是石女,根本能接受帝王的雨露;有人说她其实还是处子之身,先皇当年有个秘密女人,只是忌怕上官桀和霍光,所以不敢立那个女子为妃;有人说她胆小懦弱,遇事只会唯唯诺诺地哭泣;有人说她冷淡无情,家族中的人全死光了,却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她听到这些留言时,总是想笑,时光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它让少女的黑发变白,男儿的直腰变弯,让一切东西失真、变样。但是,时光抹不去她的记忆,长乐宫幽静而漫长的岁月,她可以慢慢回忆。第一次踏进未央宫那年,她六岁。
还记得头上沉重的凤冠压得她走路都摇摇晃晃。到处是欢天喜地的乐曲,可她害怕得只想哭。盼望着一切结束后,母亲赶快来接她回去。她听到众人高叫”皇上”,她却一直看不到人过来,她忍不住偷偷掀起头上的红盖头,四处找着皇上,只看见远远地有一抹隐忍哀怒的身影,她呆了呆,如做错了事般,飞快地放下盖头。将惶恐不安藏在了凤冠之下。在赞者的唱词中,她一面笨拙地磕头行礼,一面想着母亲说过的话。
“ 娘,皇后是什么?”
母亲推着秋千,将她送往高处,她笑起来。在自己的笑声中,她听见母亲说:“皇后就是皇帝的妻子,皇帝就是皇后的夫君。”“那妻子是什么?”
“妻子就是要和夫君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夫君是什么?”
“夫君就是要和妻子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她不高兴地说:“那就是我要和皇帝一辈子在一起?那可不行,娘,我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母亲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推着秋千送她,她扭回头看,看见母亲眼中似有泪光。
……
她在凤冠下琢磨,就是这个人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吗?他好像不高兴呢!可我也不高兴,我想回家!
母亲一直没有来接她回家,她一个人留在了椒房殿。
七岁的时候,在神明台上,他第一次抱起了她,陪着她一块儿寻觅她的家。她靠在他的怀里,一边努力地找寻爹娘,一边模糊的想着,娘说他要和我一辈子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他沉默得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可她的害怕和恐惧似乎淡了。
后来,她发现他很喜欢去神明台,只是他眺望的方向是西面,而她眺望的方向是北面。她偶尔碰到他时。他仍然会将他抱起,让她看向北方,虽然他和她都知道,不管西面,还是北面,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八岁那年,她第一次听到宫人唱:“黄鹤飞兮下建章;羽肃肃兮行跄跄;金为衣兮菊为裳。唼喋荷荇;出入蒹葭;自顾菲薄;丑尔嘉祥。”身旁的宫女告诉她,这是皇帝应大臣所请作的诗,诗意她并未全解,可她知道,这首歌唱得不是什么祥瑞,而是皇帝他自己。因为她也曾无数次站在太液池畔,看着自由自在的鸟儿,幻想着自己是一只鸟,能自由地飞出未央宫。在宫女的歌声中,她忽然明白了他眼中深藏的怜惜,原来他懂她的,他虽然沉默疏离,可他明白他心中的一切。
她逐渐长高,他对她却日趋冷漠。偶尔,她会可疑地在神明台巧遇他,可他看见她时,会立即转身离去,他漠然的背影下有着藏不住的疲惫,她知道神明台是整个未央宫中,唯一一块属于他的天地。因为懂得,所以止步。她不再去神明台,只会在有星星的晚上,在远处散步,静听着悠悠萧声,萦绕在朱廊玉栏间。……
她怎么可能离开这里?
她的一生所有的快乐和记忆都在这里,她的父母兄弟、家族亲人也都在这座城池里,清明的时候,
她会先去祭拜父母,再去祭拜祖父、外祖父、叔叔、舅舅,她会在弟弟的墓前,将亲手所画的马烧给他,也会在兰姑姑的墓前烧绢花,在成君小姨的墓前烧罗帕。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他,他可以在神明台上一坐一天。可以去太液池看黄鹤,还可以去平陵看日出。在这座宫殿里,他的身影无处不在。而且这些记忆只属于 她,即使那个青丝如云,笑颜如歌的女子也永不可能拥有。如果拥有是一种幸福,那么拥有回忆的她也是幸福的。
“娘娘?”橙子担忧地轻叫,娘娘又在发呆了。
小妹抱歉的一笑,挥手让橙儿下去,不在意地将指间的白发放下,起身走到了窗前,推开了窗户,蓝天上排成一字的大雁,正在南迁。那些鸟儿飞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呢?皇帝大哥他现在肯定知道的。大哥,我知道你终于自由,你已经随着那个如云似歌的女子飞了出去,她会行遍千山万水,做完你想做的每一件事情。可我的你,在这座宫殿里,却无处不在,在太液池畔,在神明台上、殿宇的回廊间,仿佛只要一个眨眼,就可看到不徐徐向我走来;深夜时,只要我凝神细听,依然能听到你的萧声。
你的拿到旨意,我怕是永远都用不上了。我知道外面的天地很大,可是再大的的天地,没有了你的身影,又于我何干呢?那些花再艳,那些树再美,那些景致再神奇,那些男儿再好,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愿意守在这里,守着你与我的回忆,一个人地老天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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