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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都孤儿-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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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已经是午夜时分。天色漆黑,严寒刺骨,他实在没有心情闲逛。寒风掠过街道,似乎想把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当作尘土、垃圾一样清扫掉,行人看得出都在急急忙忙赶着回家。不过,对于老犹太来说倒是一路顺风,强劲的阵风每次粗暴地推他一把,他都要哆嗦一阵。

他走到自己住的这条街的转角上,正胡乱地在口袋里摸大门钥匙,这时一个黑影从马路对面一个黑洞洞的门廊里窜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他身边。

“费金。”一个声音贴近他耳边低声说道。

“啊。”老犹太旋即转过头来,说道。“你是——”

“是的。”陌生人打断了他的话。“我在这儿转悠了足有两个小时,你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为你的事,我亲爱的,”老犹太顾虑重重地瞟了伙伴一眼,说话间放慢了步子。“一个晚上都是为了你的事。”

“哦,那还用说。”陌生人嘲弄地说了一句。“好啊,情况如何?”

“情况不好。”老犹太说。

“情况不坏吧,我想?”陌生人骤然停了下来,看了看对方,神色也很惊慌。

老犹太摇摇头,刚打算回答,陌生人要他打住,这时两人已经来到费金的门前,陌生人指着大门说,有什么事最好还是进屋去说,自己在附近站了那么久,饱受风寒,连血都冻僵了。

费金面带难色,似乎很想推托,深更半夜的,自己不便把生人带到家里。果不其然,费金咕咕哝哝地说了一通,屋里没有生火什么的,可是同伴却专横地重申自己的要求,他只得打开门,要同伴进来之后轻轻把门关上,自己去取个亮。

“这儿黑得跟坟墓一样,”那人摸索着朝前走了几步。“快一点。”

“把门关上。”费金从过道尽头小声地说。话音未落,门发出一声巨响关上了。

“这可没我的分,”另一位一边辨方向,一边说。“是风刮过去的,要不就是它自个儿关上的。快把亮拿过来,不然我会在这该死的地洞里撞个脑袋开花的。”

费金摸黑走下厨房楼梯,稍停又擎着一支点亮的蜡烛走上来,还带来了消息,托比·格拉基特已经在楼下里间睡着了,几个少年在前边一间,也都睡了。他招招手要陌生人跟上,自己领路往楼上走去。

“在这儿我们可以有什么说什么,亲爱的,”老犹太推开二楼上的一道门,说道。“百叶窗有几个窟窿,我们把蜡烛搁在楼梯上,隔壁绝对看不到亮,喏。”

老犹太嘴里念叨看弯下腰,把蜡烛放在上边一段楼梯上,正对房门后放看一张没有椅罩的躺椅或者沙发,除此以外,没有一样能搬走的

东西。陌生人在躺椅上坐下来,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老犹太把扶手椅拖过来,两个人对面而坐。这里不算太黑,房门半开着,外边那盏蜡烛把一束激光投射到对而墙上。

他们压低嗓门谈了一阵。除了偶尔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谈话的内容一点也听不清,尽管如此,听众还是不难听出费金似乎正在就同伴的某些言词替自己辩护,而后者相当烦躁。他们就这样嘀咕了一刻钟,或许稍多一点,孟可司——老犹太在谈话过程中几次用这个名字来称呼陌生人——略略提高嗓门说道:

“我再跟你说一遍,这事安排得糟透了。干吗不让他和另外几个呆在一块儿,把他训练成一个偷偷摸摸的鼻涕虫扒手不就结了?”

“哪有这么简单哩!”老犹太耸了耸肩,喊道。

“哦,你是说你就是有法子也办不到,是不是?”孟可司板着面孔,问道。“你在别的小子身上不是于过好几十次了吗?只要你有耐心,顶多一年,不就可以让他给判个刑,稳稳当当地送出英国,说不定还是一去不回,是不是?”

“这事好处归谁,亲爱的?”老犹太谦卑地问。

“我啊。”孟可司回答。

“又不是我,”老犹太谈吐间显得十分恭顺。“他本来对我有用。一桩买卖两方都要做,那就得照顾两方面的利益才对,是不是,我亲爱的朋友?”

“那又怎么着?”孟可司问。

“我发觉要训练他干这一行还挺费事,”老犹太答道,“他不像别的处境相同的小子。”

“见他的鬼去,是不一样。”那人咕噜着,“不然老早就成小偷了。”

“我抓不到把柄,叫他变坏,”老犹太焦急地注视着同伴的脸色,继续说道。“他还没沾过手,能吓唬他的东西我一样也没有,刚开头的时候,我们横竖得有点什么,要不就是白费劲。我能怎么样?派他跟机灵电和查理一块儿出去?一出门就叫我们吃不消,亲爱的。为了我们大家,我真是提心吊胆。”

“这不关我的事。”孟可司说道。

“是啊,是啊,亲爱的。”老犹太故态复萌。“眼下我不是争论这件事。因为,假如压根就没有这回事,你根本不会注意到他,到后来你又发觉正想找的就是他。嗨,靠着那姑娘,我替你把他弄回来了,再往后她就宠上他啦。”

“勒死那姑娘。”孟可司心急火燎地说。

“嗨,眼下我们还不能那么干,我亲爱的,”老犹太微笑着答道。“再说了,那种事不是我们的本行,或者没准哪一天,我会巴不得找人给办了。这些小妞的底细,孟可司,我心里有数。一旦那孩子横下心来,她的关心不会比对一块木头多到哪儿去。你想叫他当小偷,只要他还活着,我就能让他从今以后干这一行。如果——如果——”老犹太朝对方身边凑过去——“这倒也不大可能,你听着——但万一发生最糟糕的情况,他死掉了——”

“那不是我的错。”另一位惊恐万状地插了进来,双手颤抖地扣住费金的肩膀。“听着,费金。这事我可没插手,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了,什么事都可以,只是不能让他死,我不想看见流血,这种事迟早会暴露,还会搅得人老是鬼缠身。如果他们开枪打死了他,责任绝不在我。你听见没有?快放把火烧掉这鬼地方。那是什么?”

“什么?”老犹太也惊叫一声,伸手将吓得跳起来的胆小鬼拦腰抱住。“在哪儿?”

“那边。”孟可司朝对面墙上瞪了一眼。“那个人影。我看见一个女人的影子,裹着披风,戴了顶软帽,一阵风似地贴着护墙板溜过去。”

老犹太松开手臂,两人慌忙从屋里奔出去。蜡烛还立在原来的地方,穿堂风已经刮得它一片狼藉,烛光照出的只有空荡荡的楼梯和他俩惨白的面孔。他们凝神听了一下,整个房子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那是你的幻觉。”老犹太说着从地上端起蜡烛,伸到同伴面前。

“我可以发誓,我看得清清楚楚。”孟可司哆哆嗦嗦地答道。“我第一眼看见的时候,那个影子正向前弓着身子,我一开口,它就跑开了。”

老犹太轻蔑地向同伴那张吓得发青的面孔扫了一眼,说了声只要他乐意,可以跟着自己去看一下,便朝楼上走去。他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看过去,屋子里空空如也,冷得出奇。他们下到走廊里,随后又走进地下室。淡青色的潮气垂附在矮墙上边,蜗牛、鼻涕虫爬过的痕迹在烛光映照下闪闪发亮,然而一切都死一般地沉寂。

“你现在认为如何?”他们又回到走廊里,老犹太说道。“我们俩不算,这屋里除了托比和那班小鬼,一个人也没有,他们也够安分的。你瞧。”

老犹太从衣袋里掏出两把钥匙作为凭证,解释说,他第一次下楼的功夫就把门锁上了,为的是谈话绝对不受干扰。

孟可司先生面对这一新添的证据顿时犹豫起来。两人又继续进行了一番毫无结果的搜索,他的抗议渐渐变得不那么激昂了,接着他发出几声狞笑,承认那可能只是自己冲动之下产生的想像罢了,不过当天夜里他再也不愿意换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猛然想起这时已经一点多了,于是这一对亲密朋友便分手了。

第二十七章

为前一章极不礼貌地把一位女士抛在一旁赔礼补过。

一个无足轻重的作家,让诸如教区干事这样举足轻重的角色背对火炉,大衣下摆撩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在一边久等,一直等到笔者高兴放他稍息为止,这种作法是极为失礼的。捎带着又把干事曾报以脉脉含情的目光的一位女士也给怠慢了,这与作者的身份或者骑士风度就更不合适了,干事刚才在她耳旁低声倾诉过的甜言蜜语是有很大来头的,完全足以叫无论哪个级别的小姐、太太听了心里卜卜直跳。身为这部传记的作者,本人的笔尖始终追寻着这些话语——在下对自己的地位十分清楚,并且对权势人物抱有恰如其分的敬意——急于向他们表示他们的职位所要求的尊重,并区尽到他们的高贵身份和(随之而来的)崇高品德要求笔者务必尽到的一应礼节。的确,基于这个目的,笔者曾打算在这里就教区干事的神圣权力进行一番论述,并阐明这样一种立场,即教区干事不会出错,心平气和的读者肯定会既感到高兴,又有所收获。然而不幸的是,由于时间和篇幅有限,笔者不得不把这一通议论推迟到某个更为方便、适当的时候,届时本人将要论证,一名经过合法手续任命的干事——就是说,一位隶属教区济贫院,在职权范围内参与该区教会事务的教区干事——凭职权具有人类的一切长处和优秀品质,而一般的公司干事、法院干事甚至小教堂的干事,与这些长处当中任何一种的距离可能还有十万八千里(只有最后一类属于例外,他们处于一种非常低贱的地位)。

邦布尔先生把茶匙的数目重新点了一遍,又掂了掂方糖夹子,对奶锅作了一番更为周密的考察,对于家具的一应情形,乃至那几张马鬃椅垫,他都—一做到心中有数,这一程序又重复了六七次,他这才想起柯尼太太也该回来了。他一时思绪万千。柯尼太太归来的足音又老是听不见,邦布尔先生不禁想到,浏览一下柯尼太太的柜橱里的东西,以便进一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理当算是一种无伤大雅而又合乎道德的消遣方法。

邦布尔先生贴近锁孔听了一下,确信没有人朝这间屋子走来,便从基层着手,了解三个长抽屉里的内容:里边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衣物,样式和质地都很讲究马克思的著作,特别是早期著作的注释和说明,以区别以往,用两层旧报纸细心地保护起来,上边还点缀着熏衣草的干花,这一点似乎使他格外满意。他打开右边角落上的抽屉(钥匙就在里边),看见里边放着一个上了锁的小匣子,他摇了摇,匣子里发出一阵令人愉快的响声,好像是金币的丁当声。邦布尔先生步态庄重地回到壁炉前边,恢复了先前的姿势,神色严肃而果断地说道:“就这么办。”这一份意义重大的公告发布完毕,他怪模怪样地摇了十分钟脑袋,活像是在苦苦劝告自己当一只讨人喜欢的狗一样。随后他侧着身子,对自己的双腿左看右看,似乎非常开心,兴趣盎然。

他正在悠哉游哉地进行后一种鉴定,柯尼太太慌慌张张奔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倒在炉边的椅子上,一只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压在胸脯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柯尼太太,”邦布尔先生朝女总管弯下腰来,说道,“怎么回事,夫人?出事了,夫人?你回答我啊,我可是如坐——如坐——”慌张之下,邦布尔没能立刻想起“针毡”这个词,便用“破瓶子”支吾过去了。

“呃,邦布尔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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