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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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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调嘹亮,哗啦哗啦的麻将声震人耳膜。说是禁娼禁赌,实际公 开都有。
家霆看了,摇头说:“想不到界首这样热闹,这样升平!真有点‘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气氛呢!”
童霜威叹口气说:“是呀,你还记得抗战爆发那年从南陵县到安庆一路的情况吗?那时,抗战气氛还浓得多。现在,仅仅不过四年多,一 切好像都变了。此地的人似乎忘了抗战,想不到沦陷区老百姓的悲惨生活了!”
柳忠华的议论一直明白通俗,说:“在上海动身之前,我打听过这条路上的情况。这个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讨的小老婆有八九个, 刮钞票的本事很大,是个同共产党闹磨擦的专家。副司令长官汤恩伯,民国二十一年任八十九师师长在湖北黄陂一带剿共时,杀人如麻,曾用 机枪屠杀过革命青年和群众两三千人。他在这里,向河南及四省边区人民抓兵、征粮、要饷。自己花天酒地,老百姓民不聊生,天灾人祸,河 南人民有‘水’、‘旱’、‘蝗’、‘汤’四害并重的说法,更有老百姓干脆说:‘不愿日本人来烧杀,也不愿汤恩伯来驻扎。’把他与日寇 等同,民心愤激,可想而知。”
界首的小旅馆,依然保持着古风,门口悬挂着灯笼。一进门,即使客满了,老掌柜也起身迎接,点头哈腰,说明情况,执礼甚恭。三人双 脚沉甸甸的都抬不动,带了高架车夫转了一圈,找不到客店可住。天已黑了。三人和高架车夫站在一家酒楼门口,拭着臭汗,束手无策。倒是 围上来一些叫花子伸手乞讨,打发了,又上来,络绎不绝。
童霜威喟然叹了一口气,说:“汤恩伯之流,我也不认识。再说,看到、听到这种种情况,我更不想上门去找他们。但现在连个住处也没 有,不找也不行了。我看这样吧,我们随便找一个政府机关,我来出面交涉。只要有个住处,住上一宿,明天就走,好不好?”
柳忠华思索着说:“这样也好。”
家霆用手指着南面说:“刚才我看到有个什么物资管理处,在那边。去跟他们交涉一下,好在是夏天,有问空房住打打地铺也就行了。”
童霜威实在疲劳了,刚点头说行,忽见食客云集豁拳饮宴的酒楼里有人送客。步履杂沓,送出来一个穿山东纺绸长衫挺着大肚子的矮胖子 。灯光下,看到他长衫飘动,肩膀横阔,下巴上一颗黑痣上长着几根黑毛。他酒醉饭饱,一手用牙签剔牙,一手拿把折扇边走边扇。刚迈出酒 楼大门,同童霜威面对面瞧个正着。见到这张熟脸,童霜威不禁“哎”了一声。
只听矮胖子也高兴地嚷了起来:“啊呀,不是童秘书长吗?真是!真是他乡遇故知了!……”他打量着童霜威,只见童霜威斜背着一顶大 遮阳草帽,满面风尘,一身汗渍的衣衫,脚登一双旧布鞋,完全是落魄神态,边上站着的柳忠华和家霆也都同样狼狈,不禁追问:“啊呀,你 们是从哪里来呀?”
童霜威此地此时见到了褚之班,觉得世事真像车轱辘转,谁能想到在此地会碰到褚之班呢?心里高兴,说:“浮云一别后,流水四年间① 。往来成古今,一言难尽啊!”他给褚之班介绍柳忠华,说:“这是我的一个表弟。”又叫家霆:“快叫褚叔叔!”①唐朝诗人韦应物《淮上 喜会梁州故人》诗中有“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问”的诗句。此处,童霜威是风趣地将“十年间”改为“四年间”了。
家霆遵命叫了一声。他还记得抗战爆发那年,逃难到安庆,遇到褚之班在做地方法院院长,见面后连声说:“啊呀,难道中国真要注定会 亡给日本了吗?令郎相貌俊秀,但不知为什么,啊呀,长得简直像日本孩子。现在,我看到许多人家的孩子都长得像日本孩子,也不知主何征 兆?……”家霆对褚之班印象不好。方丽清同童霜威结婚,褚之班当时做上海地方法院院长,是介绍人。爸爸辞去中惩会委员兼秘书长和司法 行政部秘书长的职务,他虽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当时听说除了派系倾轧,就是同褚之班贪污爸爸要秉公惩处他是有关的。因此,虽然叫 了一声“褚叔叔”,却连笑容都露不出来。
褚之班挺着大肚子连连点头:“啊,公子这么大了!当年在安庆……”他伸出右手比了一下,“还只有这么高,现在已经是翩翩年少了! ”他又回到正题上来,“秘书长,是从上海来吗?夫人呢?没有来?”
童霜威点头,说:“她没有来!我是脱险离开沦陷区到重庆抗战去的!之班,你怎么会在界首的呢?”
褚之班苦笑笑,说:“唉,谁料到我会‘独在异乡为异客’呢?你们离安庆后,南京尚未失守,省府和法院就由安庆迁到了倒霉的六安, 迁移过程中,工作人员流散了一大半,有的请假离职,有的不辞而别。不久,南京失守,省级机关成了混乱不堪的烂摊子,大家都逃跑寻出路 。我也只好在安徽境内跑东跑西,最后光蛋一人,到了这里。官没有官,职没有职,钱没有钱。所好我是山东人,流亡的山东省政府寄食在此 。安徽既然没有我的啖饭之所,我就找同乡了。如今给了我个山东省政府参议的名义,混口饭吃。”说着,摇头叹息,把话打住,说:“看来 你们还没有找地方住下!请光临寒舍吧!能尽点地主之谊,是最高兴的了!”
童霜威想:天下事真有趣!我同他褚之班,不是冤家不聚首,也说不清同他到底算是好朋友还是算是对头。当年到安庆打搅了他,现在事 隔四年半,到了界首,又来打搅他。一边想,一边说:“好呀好呀!我们正准备找个地方吃住呢!去你府上方便不?”
“方便!方便!”矮胖的褚之班用手指指西边大街亮着路灯的一侧,说:“就在那里,不远。去吧,去吧!见到面真是高兴。我也正想与 阁下叙叙旧,听你谈谈上海情况呢!”
褚之班带路,让架子车夫推着行李物件跟随,陪童霜威父子和柳忠华一起到了他的住所。
是个中国式的小院。庭院里一些花树,都不高大。有些花盆,种了些兰草、海棠、万年红、寿星橘。檐下挂着鸟笼,里边是只八哥,见来 了人,在笼里扑翅跳跃。屋里,倒给收拾得明窗净几,有个年轻标致的烫发女人,穿的月白色旗袍,瓜子脸,长得娇小玲珑,上来敬茶,又去 吩咐一个十七八岁梳条油光大辫的漂亮丫头去备菜办饭。褚之班也没介绍。看模样,女人是他的家眷?童霜威暗想:褚之班家眷是在上海的呀 ?当年他到安庆做法院院长未带家眷,这一个准是在此地临时娶的压寨夫人了!只好装糊涂不问。褚之班叫丫头打水,童霜威和柳忠华、家霆 都在院子里洗了一下。褚之班又让架子车夫将行李物件卸下搬到一间屋里,悄悄付了钱将车夫打发了,回来陪童霜威父子和柳忠华喝着水谈起 话来。
童霜威简略地将自己在上海的遭遇讲了,并谈了逃出来的情况以及上海、南京的种种。
褚之班听了,有时咂嘴,有时拍腿,大为感慨,说:“过几天就是‘七七’抗战五周年了!但是沿海城市全在日寇制压之下。浙赣线上一 败涂地。滇缅路切断后,供应等等都很困难。这战事像一场无头官司要拖到哪年哪月,完全未可知。听你谈话,对抗战热情很高,可能你是从 沦陷区来的原因。我在后方呆久了,早已疲沓了。这几年,悟出了一条真禅:做人要庸碌。庸碌而无所作为是保身立命的要诀。因为凡是庸碌 之辈如今一个个都很得意,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什么抗战不抗战?别理会那一套!我的抗战热忱已经降到零度。有人劝我入川到重庆去 ,可我想:在此我还有个空头省政府参议干干,到重庆也许连这么个破饭碗也捧不到。啊呀!一动不如一静,算了!”说完,脸上消极。
听他语气低沉,童霜威情绪也受影响,点上一支香烟,身子仰在椅子上,默默望着窗台上一盆未开花的旱金莲,思绪被褚之班的话牵得很 远很远,叹口气说:“之班,是呀!这里倒很繁华,但抗战气氛确实不浓。你倒介绍点这里的来龙去脉给我听听。”
褚之班说话还是喜欢“啊呀啊呀”,一激动,说话时黑痣上的胡子不断抖动,摇头说:“啊呀啊呀!说不得的!这个第一战区,原先司令 长官是卫立煌,调走后,蒋鼎文来接替。蒋与汤恩伯一正一副,将帅不和,争权夺利,打成一团。其实他们都是真正的嫡系。可是蒋驻洛阳, 汤在叶县,已闹到不能见面的程度了。蒋贪污腐化,汤的绰号叫‘汤屠夫’。你我都是学法的!学法的到此是废物,无用!汤恩伯扰民害民的 事数不胜数。老百姓碰上了他正应了俗话说的‘人已死得苦,偏遇盗墓人’!他拉丁、派款、征佚,军纪坏,视人命如草芥,对部下官兵也一 样,可以凭喜怒随意处死。他玻璃台板下压着的座右铭是清朝胡林翼的话:‘要有菩萨心肠,要有屠夫手段’。民间小孩啼哭,老百姓说:‘ 汤屠夫来了!’小孩就不敢哭了。他杀人不用审判,动笔批上‘枪决’二字就行。你说要学法的人干什么?”
听他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一口气讲了这么多,童霜威脸色都变了。柳忠华默默抽烟,用一把扇子扇风。家霆听了,心里涌起嫉恶如仇的情 绪,捧起茶来一口一口地喝,仿佛要浇熄心上的火焰。
檐下笼里的八哥在叫,叫得机敏伶俐,但不悦耳。穿月白色旗袍的标致女人出来,在一张八仙桌上摆好杯盘碟筷,又闪身进里房去了。
稍停,童霜威吸着烟问:“汤恩伯的军队能打仗吗?怎么在这街上没见有伤兵?”
褚之班摇头:“好久没打什么大仗了!哪来许多伤兵?再说,界首是他们的门面,有点伤兵也关在伤兵医院里不准出来闹事的呀!汤的军 队听说每个军至少吃一千五百至二千名的空额。军队欺压百姓,百姓当然反对军人。军队贪污腐化,官兵能不怕死?”
童霜威问:“汤恩伯本人在这里吗?”
褚之班摇头:“我刚才说了,他在叶县。可是他在界首有个物资管理处,名义上说是管制物资以免资敌,其实是‘挂羊头卖狗肉’做投机 生意,经常派心腹跑上海、徐州、开封、济南和天津,去沦陷区抢购物资,回来大发其财。有人统计过,经常有一百多辆卡车,不分昼夜,从 界首开往川陕公路人川,其中当然也包括送礼的物资,到重庆去进贡。”
童霜威不明白了,说:“他这样干,沦陷区里日本人愿意吗?难道真同日本人有勾结?”
褚之班哈哈笑了,说:“啊呀,这种复杂案子交到我们手上,我们还真办不了!同日本人有没有勾结我可说不清,可是同汉奸分肥,是无问题 的。他派人同张岚峰①合作,在沦陷区实行武装走私,赚的钱可吓人了。确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①张岚峰:河南柘城人,汪伪军委会委员、第一军军长。
柳忠华一直听着,沉默着,这时说:“我也早听说,也不光是这里。浙赣路战事未起之前,那边顾祝同在第三战区也是同敌伪勾结一起做 生意的。这事情,本来如果是为了公,为了抗战,利用敌伪,从敌伪手中取得需要的物资,或利用敌伪达到抗战需要达到的目的,是完全应该 进行的。糟糕的是:不是‘天下为公’,而是天下为私!这种勾结就是狼狈为奸了!”
褚之班一直未注意柳忠华,没把他放在眼里,听了这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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