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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越战争纪实-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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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那是那样偶然,那样奇巧。

某部阵地,那是著名排雷大王排除最后一颗雷的地方。那位英雄排了第1201颗雷,雷排完了,在下坡时,他把探雷针往地下的插,正好插在了土里的雷上,炸了,眼睛被炸瞎了,腿被炸断。

在老山,有这样一句口头禅:〃地雷一响,国家来养〃,这话指的是步兵。对工兵来说,是〃地雷一响,立即火葬〃,因为工兵排雷是趴下身子,被地雷炸掉的常常不是脚,而是头。

我们无法听到这些同志谈他们遇到的最后一颗雷。只能找到那些触雷后的〃幸运儿〃。

刘玉祥:

我是8月22号遇到的最后一颗雷。当时我已经排地雷1193颗。

打了一千条狼,却被狗咬伤了。

最险的还是晚上排雷,黑得连点影子也不见,那草又密,大小枝条纵横交错,眼睛完全失去了作用,只靠两只手的感觉,我把袖子挽到头,这样两只胳膊的触觉也可以利用起来。

探雷针咬在嘴里,把两只手伸到草丛中,一点一点往上抬,轻得很,遇到有绊线,就感觉到了。

最后一次是在救护的那个地方,通路上碎石很多,排过多次了,我想再稍加宽一点通道,让人们通过时更保险些。结果触了雷,当下我被炸得悬起来,屁股摔得疼极了,连忙捂着屁股,生怕屁股摔坏了。

人们过来给我扎止血带,我才想起屁股摔一下算什么,炸的是腿。在医院锯腿,我听得很清楚,中间断了一根钢锯,又换了一根锯条。

以往每排一颗雷,都要记下,那数字越积越大,想起那些阿拉伯数字,有一种荣耀,一种自豪,可最后那个阿拉伯数字,却让人窝囊一辈子。但我不后悔。我听有人说,宁肯什么也不要,还要那条腿,这不可能,总有人会遇到最后一颗雷。

最后一颗雷给我的雷场生活画了句号。

最后一颗雷送给了我两条拐杖,我把它当成人生的脚手架。

侦察连四排长权国红很开明,战士们喜欢找他吹牛,八月份出去搞侦察,指挥组对他说:〃你注意点,别踩了雷!〃他乐呵呵地说:〃踩了地雷还不给咱个一等功?〃

他第二天就触雷了。

果然给他记了个一等功。

那次是5月28日,前边的那个战士往石上攀,负重40斤,重心偏了,眼看要倒在通路外边,另一个同志去拖住他,不料负荷太重,两人一块倒下,站起来时,踩上了地雷,一人炸掉左腿。

从那以后触雷的多起来,全连排长差不多在几个月中先后都受伤了,好象敌人的雷很会收拾他们这些兵头将尾。

这次他们是走到雷窝子里了。在前的工兵发出很惨的叫声。四排长权国红赶忙前去救护,却绊响了一颗手榴弹,弹片把胸口炸伤。

权国红把工兵背了起来。工兵的伤很重,可是刚迈出步子,也触了雷,只见泥土全扑了上来,两人全倒在了地上,权国红的右腿被炸掉了,再看那个工兵,又负了第二次伤,这次是炸了眼,〃我的眼给泥蒙住了。〃工兵喊。

权国红看很清清,那不是给泥蒙住了,眼球被炸了出来。

他心里难受,好象那雷不是炸在腿上,是炸到心窝子里头。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最后一颗不仅炸了自己,还让已经失去腿的战友送去眼睛。

哪怕是自己的眼睛炸了呢,自己怎么就踩到这儿呢?

想救他,反而害了他。

我怎么回去见同志们,怎么回去向人家人父母交待啊!

战士们把伤员从那深山背下来,人人身上都是血,都累得倒在那不能动了,分不清谁是伤员,抬担架的来了,抓住一个满身满脸是血的就往担架上放,〃X你妈,老子没伤,伤员在那儿!〃

权国红被抬走了,从那以后他象变了一个人,再不是那样随意开玩笑,最后一颗雷不仅使他失去了一条腿,也给他带来了永生永世的内疚,夜里他总是梦到那位工兵,他遇到任何一个盲人,都会想起那个失去了右腿而又失去了左眼的小兄弟。

50。给生者的悼诗

人们都以为尤建华死了。

他的老乡们把第一杯酒洒在地上,哀悼家乡出来的排雷英雄。

家乡的父老乡亲悲痛欲绝。

6月底,尤建华到麻栗坡拉波纹钢,在停车场见到了老乡徐亲新民,一见尤建华,没看清似的又往前跟了几步,追着看,这下就吓跑了。

尤建华热情跨上着,他竟然往后退:〃你不是死了吗?〃

尤建华没有回答,只把手伸过去,可他还不敢握手,那表情不亚于见到了一个从麻栗坡墓穴中走出来的人。

好象他的死是预料中,而活着却让那么多人惊讶。

战友畅怀大笑:〃连火化队的人都说你死了,亲自给火化的呢。〃

尤建华没有笑,说他死,这不是真的,但火化队那遗体是真的。

那是不久前牺牲的工兵冒建新,尤建华和他是江苏老乡。

尤建华:

我和冒建新在集训队是同一个屋,他蒙着眼练习,练到抓一把火药,正好二两,捧一捧,正好半斤的水平。

参战前我们一同探家,那个姑娘一定要嫁给他,家里不太同意,当时给姑娘介绍一个木工,她就跑到建新家里去了。他们领了结婚证,操办得很简单。

我们一块归了队,冒建新给我买了到郑州的火车票。

在车上,我要把买车票的钱给冒建新,他怎么也不要,见我硬要给,就说:〃等我们凯旋回来时,你给我买车票还不行吗?〃

我同意了,我说话算数,凯旋时车票由我买。

现在要凯旋了,冒建新不在了,这车票还买不买?不买,我心里更难受,觉得对不起战友,这是精神折磨啊!可是要买呢,人不在了,买车票烧了,这算什么事啊。

冒建新他们那个洞离敌人太近,大小便不能出去,头一天晚上,他不小心把解手的盆子弄翻了,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承认,几个战士就骂,当天晚上开会时,他为这事向全小组做了一个检查。

第二天他牺牲了,战士们哭得很伤心:〃昨天带做了检查,就这么走了!〃

那是敌人的炮弹把他们的哨位炸塌,五个人伤了三个。六班长五林长赶来为冒建新包扎,小冒说:〃里面还有两人人。〃

等班长把两个战友包扎完,才了现冒建新是腿被炸断了,血流得很多,他自己进行了包扎,但却无力把绷带扎紧,血带在淌。

如果先抢救小冒,也许。。。。。。

他的爱人给他来了封信:〃我无论生男生女,孩子要起名叫爱军。〃

收到信时他已经牺牲。

这一天,宣传科长刘学公带着战地记者来到尤建华所在团,这里是老山主峰。他们是来了解尤建华事迹的。

人家一听来意先吓了一跳,然后才说:〃不会吧,尤建华刚执行任务回来。〃

尤建华来了,他自己也觉得好笑,看着熟悉的刘科长把眼睛都哭肿了,谁不知道自己刚刚摸了阎王爷鼻子回来。也许是那个跟在自己身边执行任务的小战士以为自己死了,哭得那么伤心,报话机早把这哭声给传过来了。

那是5月20日凌晨,尤建华带着两名战士来到那四十米的悬崖边上,沟那边就是敌人,射孔看很很清楚。为了切断越军特工的偷袭线路,需要下到悬崖底。

他们带着八条背包带,尤建华把背包带一条拴住腰,一条拴往腿,这样就可把他倒提起来。崖上有颗小树,背带另一头绕在树上,让两个战士拽着,一点一点往下放。

敌人在悬崖也设了地雷,如果头朝上往下滑,身体就会触雷,只能头朝下,脚朝上,用那背包带吊着往下来。一只手必须支撑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向下滑,剩下的一只手抓着探雷针,一针一针地往前探察,悬崖上的草棵、石缝内都有雷,探出来,就用牙齿咬住地雷绊线给再用另一只手排雷。

身子被绳子吊着,一晃一晃的,晃动幅度大了,牙齿就得赶紧松开绊线,不然真会晃炸了呢。

稍一稳,咬住再排,在半空用一只手操作,动作显得十分笨拙,力气真要用完了,悬崖上的棘刺,石头尖,把他身上划得到处是口子,满脸是血,绳子在腰上勒得象是要断裂,急救包捆在腰间,光荣弹套在脖子上。现在是头朝下,气也喘不上来,肠肚也象是要倒出来似的,眼前一切全是倒置的,崖底的石头都直对着脑瓜顶,总觉得绳子不存在了,脑瓜在飞快地向下附落。

他一连排了八颗绊发雷,才下到沟底。

谁知刚刚站稳,敌人的炮就打过来了。

上面那两个兵急坏了,以为敌人发现了尤建华,以为尤建华中了炮弹,如果〃光荣〃了,就赶紧拉上来,决不能让敌人把尸体弄走。

两个兵急急忙忙片的拽,把吃奶的劲儿也用上了,那绳子在手里快速地倒着,下面的尤建华就腾空而起了,想撑护一下崖壁都不行了,象是拴着的一只吊桶,在那悬崖上一碰一碰,碰过去碰过来,直冲着那无数硬枝、尖石蹭过来,划得他痛不欲生,想躲也躲不了,只是两只脚在半空乱登,两只手也乱抓挠,什么也抓不住,手也划破了。

他真是火透了,一拖上来,就喊:〃我没死呢!〃他真想把那俩兵狠骂一顿,可那两兵一见他,就扑上去把他抱住了,哭得那个伤心,好象他真死去似的。

〃我没死!〃他又喊了一句。

那俩兵还不放手,好象怕他死去。

〃放下去,把我重放下去!〃

于是重新把他吊下去,这次他头变得晕起来,眼前一阵一阵地模糊,心里也变得很乱,似乎绳子放得太快了。

真险,在他落地的时候,支撑在地面上的两手之间,竟有一颗苏制压发地雷,差一点脑袋就没了。当下全身冒出了冷汗,象散架似的瘫软起来。

记得刚接防时,他先带五个人到阵地上见习,分到某部的工兵连二排四班,吃饭时发现全排才做了几个人的饭。人呢?谁也不回答,饭后才知道他们排上来二十七个工兵,死的,伤的,现在包括一个见习的,只剩下了七个人。

阵地上养的狗,大多也带着雷伤。三连一条白狗看到一个战士出来解手,以为是有情况了,也冲了出去,结果触雷,成了一个〃小儿麻痹症〃。

有一次尤建华执行任务,雾很大,看不清路,在一个交叉路口,那条狗不走了,他们一看,前面好几颗绊发雷,还连着爆破筒,今天这狗如果不出来,也许就触雷了。

后来他看到更多的是战友的雷伤,这使他心里总有一种失职感,人家靠自豪感、责任感往前冲,他靠的就是这种失职感,虽然他平时很文静,最怕干冒险的事,可是怕,也得干下去。

一针一针地探,钢的探针他磨短了七根,一年穿坏了八双解放鞋,排出了越军地雷1101颗。

那次他们出发,通过雷区,象纳鞋底那样开辟通路来不及了,只能探出一个一个碗口的坑,一米一个坑,就踩着这种坑走,坑小,脚后跟不能沾地,否则就有触雷的危险。

他一只脚踩在这小坑里,一个新兵踩在那边的小坑里,伸过后来想把定向雷递给他,谁知只差一米够不着,再迈一步就行了,尤建华喝道:〃别动!〃

新兵停住了。

他用探雷针向地下扎,想探出一个能落脚步的地方,把那定向雷接过来,就在那一脚步掌大的地方排出了三颗地雷,新兵站在那儿惊得不敢动了。

尤建华这边只是前脚掌着地,实在受不了啦,身子有点晃,他想把脚后跟也着地,站得稳一点。

但他知道在这样的雷区,就是脚后跟也不能随便落下,他那双眼就象是看出脚下带有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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