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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海枯石烂-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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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向往之,走到角落,细看卡片上写些什么。

只是简单地写看:庄杏友,杏子坞时装,以及纽约与本市的电话号码。

大伯伯的长子其聪走过来,笑问:“找到偶像了?”

“可不是。”

“最近好吗,听说你做了国际作家。”

“十划尚无一撇,别开口就嘲笑我。”

“你看我妈,整日游说他人放弃祖父家当。”

“你放心,我本人早已弃权。”

“忆,果然是好女不论嫁妆衣。”

“家父与我对生意完全不感兴趣,广生出入口一直由你家打理,你与其锐二人劳苦功高,我无异议。”

其聪感动,“这─”

“说服三婶母恐怕要费点劲。”

其聪但笑不语,神情不甚尊敬。

这时他两个五岁与四岁大的儿子走过来找他,看见了我,缠住不放。

我叹一口气,“姑奶奶不好做,来,小的们,跳到我身上来。”

两只小瑚獗闻言大笑大叫,都挂到我眉膀上,我努力表演大力士。

思健摇头,“不知是哪一个国家的大作家。”

思明加一句,“身上那套名贵服饰就这样泡汤。”

“不知是天才还是疯子。”

其锐的儿子们奔过来也要抓人,我喊起救命。

这样到散席,已经筋疲力尽。

父亲微笑,“又说不来,来了又这样高兴。”

“唏,既来之则安之你听过没有。”

母亲忽然问:“你说自修像不像杏友?”

父亲忽然丢下一句:“自修这一代多享福,怎么同我们比。”

母亲领首,“是,否友的确吃了很多苦。”

我伸长脖子,“可否把详情告诉我。”

母亲不愿意,“过去的事说来作甚。”

“不要那样贞洁好不好,”我央求:“讲给我听,谁家闲谈不说人非呢。”

“欲做人上人,当然要吃得苦中苦。”

我追问:“然后呢?”

父亲说:“然后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到了今日。”

晬,分明是推搪。

回到自己的天地,正如我同杏友姑妈所说,面孔就挂了下来。

对人当然要欢笑,这是最基本社交礼貌,不然还是不出去的好,背人大可做回自己。

杏友姑妈到底有什么故事?我顾闻其详。

这时,电话铃响了。

“你照例从来不看我给你的电子信件。”

我不出声,但忍不住微笑。

“真的要这样固执才可以做成功作家?”

“我距离成功还有一万光年。”

“这样懂得保护自己,所以在本行生存得好吧。”

“你工作也不是不忙,天天打电话来闲聊,真难得。”

“我想对旗下作者知得更多。”

我无奈,“真是个怪人。”

“庄自修,几时到东京来?”

“永不。”

他为之气结,继而央求:“不做任何宣传,只来一天,让出版杜同事看看你的真面貌,工作起来有个目标。”

“不是已经寄了照片给你们?”

“听说你不上照。”

“谁说的?”

他笑,“我也有朋友,我也有耳目,况且,你又不是不出名。”

“在我们中国人来说,你这个毛病叫纠缠。”

“不是锲而不舍吗?”

“庞大的长途电话费用是否由出版杜负担呢?”

“再问一个问题。”

我温和地问:“阿基拉耶玛辜兹,你有完没完?”

“为什么叫自修?是父母希望你专注修练品格学问吗?”

“不,名字由祖父所取。”

“有什么深奥涵意?”

我吟道:“各人修来各人福,牛耕田,马吃谷。”

他大表讶异,“真的吗,如此宿命论。”

“再见,山口明先生。”

“我明日再打来听你的声音。”

“我会出外旅行。”

“去何处?请留下电话。”

“去加拿大极北地大松林一间木屋静心写作,”我信口胡绉:“亲近大自然,寻找灵感,哪里有电话线路。”

山口问:“连无线电话也没有?”

“我想好好写点文字。”

“几时出发?”

“就这几天。”

我挂断电话。

我同自己说:庄自修,这东洋人会不会企图追求?

撇开血海深仇不说,宾主之间当然是客气点的好。

还有,隔着三小时飞机航程,如何做朋友,我对非英语国家的文化风俗认识不多,勉强不得。

我没见过山口,山口也没见过庄自修,我给他们的照片,是庄思明的倩影。

对他们越冷淡,他们越是觉得对方矜贵,这是通人类的怪毛病。

工作后觉得疲倦,靠在沙发上听音乐,不知不觉睡着,的确不比十多岁之际,那时一个上午写万多字,下午还可以打网球。

听母亲及阿姨时时嚷倦,怨腰酸背痛,便忍不住骇笑,惊觉四十岁之后彷佛没有人生。

到了中年不漂亮不要紧,被肉体出卖可糟糕到极点。

“是吗,来,大家聊聊天,说说笑。”

谁,谁的声音入梦来。

“是我。”

是否友姑妈吗?

电话铃把我叫醒。

“呵,是妈妈,找我什么事。”

“杏友姑妈请你明日去她家午膳。”

“好极了。”

“她住康乐路三号。”

多么平凡的路名,我置房子,从来不选择这种路名,我喜欢招云巷、落阳道、宁静路。

我现在住在映霞道。

“康乐路的心洋房层层向海,附近有闲最好的国际学校,可惜杏友无子女。”

我微笑,“那么优秀人才而无孩子诚属可惜。”

“你呢,自修。”

“我,来日方长。”

真无味,十五六岁便得努力学业为将来前途铺路,廿多岁要勤力工作,突围而出,三十余便需顾虑退休后生恬,加倍蓄储,否则到了中年便会吃苦。

任何时候都不得任性放肆,如不,后果自负。

写到七老八十不是问题,文字精湛,一般多人阅读,受到尊重。

最不好就是动辄:“啊哈,你们这些小辈,又写错了三个字!”或是“读者水准日益低落,专爱看今日的粗浅文字”

非在这种事发生之前退休不可。

庄杏友的家是什么模样?

赴约之前,我有点紧张。

我不喜跑到人家住宅作客,各人习惯不一样,有些人家越坐越冷,佣人到晚上九点还未端出饭菜,差点饿死客人。

又有些客厅越坐越热,像进行蒸气浴,人客只得忍痛告辞。

到了康乐路,看到一扇碧蓝的海,已经是意外之喜,根本不介意天气尚冷,都想到海边走一走。

女佣一打开门,我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庄杏友与庄自修同样是简约主义者,换句话说,大家都主张家徒四壁,无谓夸张。

乳白墙壁明亮柔和,没有任何装饰字画,一组太沙发…张木茶几,根本不需摘室内装修。

我几乎想鼓掌。

女佣人叫我在会客室等候。

杏友姑妈很快出来,在家她穿一套深蓝色男式唐装衫裤,十分潇洒。

我赞道:“气色好极了。”

“请坐,别客气。”

我打量四周围,“真好,连报纸杂志都没有。”

她笑,“许多人会嫌简陋。”

“各人志趣不同,我却觉得一千件水晶玻璃摆设麻烦。”

“自修,你我无异有许多相似之处。”

我由衷说:“我真希望及你十分之一。”

“太客气了。”

“告诉我你的秘诀。”我的语气充满盼望。

“我没有秘密。”

“做人处世你一定有心得。”

“你不要见笑,都是愚见。”

我屏息恭听。

“做人凡事要静;静静地来,静静地去,静静努力,静静收获,切忌喧哗。”

“是,是,”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正应如此。”

“你好象听懂了。”

“我明白,我一直希望做到那样。”

杏友姑妈笑起来,“说易做难可是?”

“失意时要静最难,少不免牢骚抱怨,成功时静更难,人人喜夸口炫耀。”

杏友姑妈微笑,“你爸说你很会做人。”

我承认:“我不轻易叫人欺侮,可是我也不占人便宜。”

“你的经济状况如何,告诉我,你拥有什么名贵的资产。”

我笑,“我有一辆乎治厂制造的九排档爬山脚踏车。

杳友姑妈当然知道我说些什么,“哗,你的收入不薄。”

我微笑,“我生活相当舒适。”

“从事文艺工作就不容易了。”

“世上无论什么职业,都是靠才华换取酬劳,摘清楚这一点,也就懂得尽量争取。”

杏友姑妈看看我,“你不像你爸,你爸是名士。”

“他是标准书生。”

“我爸也是。”

“他做什么工作?”

姑妈的思潮飞出去,回忆道:“他是教书先生。”

这么巧,我跳起来,“同我爸一样。”

“差远了,”姑妈叹气,“令尊有英国大学博士文凭,堂堂教授,近日又升做院长,家父在国内毕业,学历当年不获殖民政府承认,不过在一家所谓书院任教,待遇菲薄,地位低微。”

“可是看,他的女儿是庄杏友。”

“自修,你真懂得讨好长辈。”

“告诉我关于爱情。”

姑妈骇笑,“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所有宇宙奥秘。”

“我也还在摸索中。”

“是吗,你不是已经御风而行?”

“自修,你把我当神仙。”

“人到中年,是否随心所欲,再无牵绊?”

“笑话。”

“不是吗,”我吃惊,“若不长智能,光长岁数,怎么对得起自己?”

她靠到椅背上,“中年人也有憧憬。”

“是什么?”我大大纳罕。

“我还在等待事业另一次大突破,还有,”她停一停,“看到英俊的男人,我照样目不转睛。”

我大笑冲口而出:“我也是!”

姑妈摊摊手,“看,与你们一般幼稚。”

“是这种欲望便我们维持青春吧。”

“我想是,渴望不止,人亦不死。”

我乐不可支,从来未普与一个人谈得这样高兴过。

“你们执笔为生的人,听得最多的,大抵有两个问题。”

“啊?”

“一是我有个好故事,希望你可以把它写出来。”

“对对,”我笑,“你怎么知道?”

“二是该件事这里讲这里散,千万不要写出来。”

我绝倒,她说得再好没有。

“我请你来吃饭,也有个目的呢。”

“是什么?”

“你可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

“求之不得。”

“对你们这一代来说,可能十分沉闷。”

“不要紧,我有一支还算灵活的秃笔。”

“那就不是秃笔了。”

我一直笑,也不算生花妙笔。

“我在本市渡假,约有一个月时间,你得天天来陪我,听我说故事。”

“一定来。”

“每天上午九时到十一时,你可起得了床?”

“放心,九时都日上三竿,我每朝七时起身跑步,风雨不改。”

“好极了。”

我告辞时说:“杏友姑妈,我不会辜负你的故事。”

母亲知道了这个计划,惊问:“什么?”

父亲在一旁说:“写故事,你没听清楚?”

“大事不好。”

“妈妈何故大惊小怪。”

“自修,你不老是说,大厦每一个窗户里都有一个故事,写自家亲戚,会得罪人。”

父亲说:“嗯,有道理。”

母亲讲下去:“杏友姑妈的父亲是你诵亲叔公,怎么可以写到他家头上去?”

“我可以把剧中人名字都换过。”

母亲顿足道:“喏,左右不过是一本卖数十元的小书,将来书评人不外是一句“又一个俊男美女的爱情故事”,何苦得罪亲人。”

这一番话伤了我的自尊心。

原来,我的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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