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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算-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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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要。”魏延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真名,你能把——”
  魏延轻哼了一声,打断我,道:“你还没到可以和我谈条件的时候。”
  我也轻哼一声,将背脊往座椅上一靠,道:“我睡了。”
  我对魏延的情绪一直很复杂,惧怕之心居多,但好奇成分也颇重。毕竟以前只能在古书轶事上读到的大仙如今活生生坐在我身边,懂道法,有跟班,能驱邪。他显然不是好糊弄的,也开不起玩笑。他不光把我弄瞎了,还将博衍养在身边,相比惧怕,我更恨他。 
  过了半刻钟,魏延又开口问我的名字,还不停拍我的肩膀。我挪了挪身子,继续假寐。
  这下换陈昂驹不耐烦了,一边开车,一边道:“魏延你烦不烦哪,婆婆妈妈的,没看到小九在休息吗?行走江湖,谁还没个片儿名,你是预备查户口还是查水表呀。”
  魏延没有作声,用力往自己的座椅背上一靠,算是表达了下自己的情绪。我心想,凡是有本事的人,这脾气都忒大了,既爱听好话又难伺候,好像谁都欠他五百万似的。
  车队在盘山公路绕了大约两个小时,终于在一个小旅馆门前停了下来。陈昂驹将我扶下车,低声道:“这地儿也忒邪门了。”
  “怎么说。”我问。
  “这是个建在半山腰的旅馆,三层高,四周全是竹林。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是旅馆的入口,造了小桥流水,门厅前放了两只大水缸。”
  “水缸里放水了没?”我警惕得问。
  “天太黑了,看不清。”
  “带我移步过去看看。”我轻声道。
  陈昂驹刚要领我前去,我的肩膀便被魏延拉住了,“别过去”,他道。
  我甩开魏延的手,跟着陈昂驹的步子慢慢移到水缸边。陈昂驹似乎在低头看缸,轻声说着:“实在太黑了,我又不敢打手电,要不我拿手伸下去试试?”
  “别别别,太危险——”我连忙制止他。就在我低头的瞬间,原本一片漆黑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两个红点。我一愣,努力睁大瞳孔想要细看,两个红点却消失不见了。
  旁人都说,耳聋者因为想要努力听清对方的声音,时常手舞足蹈,表情夸张,看起来像个蠢人,而盲者因需凝神细听,容相端庄,所以看起来像个贤人。不过此时的我,肯定像个十足的蠢人。
  “我们回去吧。”陈昂驹轻声道。
  没有见到红点,我心中不免有些失望。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可我欺骗不了我自己。我想要复明,我想要再次看见这个美丽的世界,哪怕只是视线中一闪而过的红点,至少它给了我一丝希望,让我觉得,触目所及不再是无底的黑暗。
  随行人员逐个上楼,我在一旁耐心记着脚步声。整支队伍约有五十人,除了我、小乾和任警官,其余全是青壮年男性。元集大师抱着石头走在我和陈昂驹前面,大师身宽体胖,听步伐走得颇为吃力。走了几步,大师扭头道:“你们上楼梯要小心,这楼道也太黑了,都没过道灯。”
  我哈哈一笑,道:“大师,对你们来说现在摸黑上楼是最危险的,但对我来说,我每天都在经历,反而心安。”
  “也对,也对。”大师气喘吁吁地道。
  “太公,我来扶你。”我听见背后传来魏延的声音,他三步并作两步,挤过我和陈昂驹,一把掺住了元集大师。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会分到与任警官同住,毕竟我和她都是女性,可谁知旅馆只有五间大通铺,每间可睡十人,分男女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哀嚎一声,想到从前出游,非四星以上的旅馆不住,吃穿住行都有行里的人帮忙安排,如今沦落到和一堆汉子睡十人一排的通铺,真是凄惨。
  陈昂驹将我领到房间内,问道:“打算睡哪个位置?”
  “最靠近门口的,我想睡最边沿上的那个位置。”我道。
  “好的。”陈昂驹将我的行李搬上睡铺,算是占了一个位置。他熟练地拉开我的背包,拿出一颗棒棒糖,麻利拆开,一边吮着棒棒糖,一边道:“我们商量过了,三个女生都睡这间,等下任警官还有小乾也会来。”
  “这地方我睡不来——”是魏延。陈昂驹正帮我将空调薄被铺开,听见隔壁房间门口传来魏延的声音,我和他仿佛恶作剧得逞一般,哈哈大笑。
  “怎么就睡不来了?”是元集大师的声音,“几个女同志都比你能吃苦,再看看你,跟我这儿耍什么脾气,丢人不?”
  “反正我不睡这间,这间全是男人,还有猴骚味。”魏延道。
  我和陈昂驹笑得合不拢嘴,反正只要是能让魏延不舒服的事儿,我俩就畅快。
  “要不小魏跟我睡隔壁吧,我这间,有男有女,没有猴,行吗?”是任警官的声音。
  我和陈昂驹立刻收了笑声,凝神细听。
  “行吧。”魏延答道。
  我哀嚎一声,瘫在床铺上一动不动。不一会,门口传来了魏延和小乾的脚步声。我翻了一个身,将自己的头遮在薄被之下,只露出两只手臂。陈昂驹撤到大通铺的另一端整理自己的床铺。
  “少爷,您想睡哪里?”小乾问。
  “最靠近门口的,最边上那个,我不想闻着别人的味儿睡觉。”魏延答道。
  我在薄被下偷笑,大通铺的左右护法位置已被我和陈昂驹占领。
  “你——睡过去一格。”小乾用冰冷坚硬的手指戳着我的手臂,“听见没有——”
  我无动于衷。
  “算了算了,我睡这里吧。”我听见魏延把他的行李放在我旁边的床铺,小乾也爬上了通铺。我悔得场子都青了,早知道,就该让陈昂驹听我的,睡我边上。他当道士当多了,特别避讳男女问题,非要离我远远的。
  没多久,任警官和其他队员陆续进屋,旅店就熄灯了。我在黑暗中闭目养神,待到四周鼾声渐起,悄悄伸出右手将薄被掀开,再将右脚从床铺上挪出,慢慢下降到地面。上楼进屋时,我是留心数好了步伐、摸着墙壁进来的,并在墙壁每隔五步的地方用指甲划了痕迹。我从床铺上轻轻翻身而下,赤脚踏在旅馆坚硬的木地板上。
  陈昂驹所说的邪门,不光是这家旅店四周的竹林,更因旅店四壁无任何粉刷墙面,用的全是扎实的竹皮,触手冰凉,闻者沁香。我摸着竹壁缓缓下楼,仲夏的午夜,竟听不见一声蝉鸣和蛙叫。我估摸着已走到旅店的接待大厅,无人喊我,想必旅店的管家也睡觉去了。我又往前走了大约七八步,摸到了冰冷的玻璃窗和一根铁链,看来旅店从内落锁了。正无比懊恼,心想白走一遭,谁知‘晃荡’一声,铁链竟自己掉到了地上,尖利的声音着实将我吓了一跳。我轻轻一推,旅店的大门开了。
  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趁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好好研究一下门廊里的两只大缸。我将手轻轻放在大缸的边沿上,抵着缸身,探身嗅闻——水的腥味在暗夜里渐渐凸显出来,与此同时,我又在视线里看见了那两个红点。这一次,红点没有一闪而过,持续了将近一分钟。视线里忽明忽弱的红点,令我激动地不能自已,颤动地伸出手,想要去捕捉。
  “你好端端的,在家种什么竹子呀?一般的也就算了,偏偏种湘竹,你就不怕这竹子夜里成了什么鬼兽的栖身之所?”
  “九儿,你知道我名字的典故吗?我的名字,取自战国诗人屈原的那句‘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尔未沫’。”
  两个声音在我脑海中忽然响亮了起来,是曾经的我和幼清。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视线尽头的红点迅速被拉近,连带着露出絮状的白色气团,视野内一片模糊。我本能地眯眼,下一秒,一张残破的脸贴着我的鼻尖,鲜红的眼泪从她的内眼角缓缓落下,血腥气扑鼻。
  看清来物的喜悦超越了我心中的惧怕,我竟大笑了起来。
  “你真的不是我的幻觉?”
  “你是幼清吗?”
  “你变成魖了吗?你想和我说话吗?”
  “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在长青寺的水缸里,你好吗?”
  我一口气问了四个问题,几乎是贪婪地望着视线里清晰的景物。尽管那是一张极其残破的脸,前额漏了一个洞,脸颊上的息肉外翻,鼻骨以奇异的姿势扭着,但它们并不妨碍我的端详。
  月光顺着那张脸,将星晖倾泻在我的鼻梁上。
  “是幼清吗?你过得好吗?”我一边问,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你脑颅上的头发都没有了,冷吗?”
  “自从我们上了大学以后,就没有什么来往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小脸皮薄,在班里受排挤,也没多少知心的朋友。你有了男朋友以后,我也不好意思老是来找你。虽然我总是嘴上说你特讨厌,其实我一直都很想你。我和朱狄分手以后,我就再没找过。庞哲说我和朱狄谈恋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开始我听着挺生气,可后面想想,艺术家到底是艺术家,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不是说我不想找,是真找不到。我这样的情况,恐怕这辈子是找不到了,我爸也不可能接受我的。”
  我自嘲式地笑笑,道:“你说人生怎么就那么无聊呢?明明我手里的牌那么好,怎么就打成了这样?我到底还能不能好起来?”
  我鼻尖上的那张脸尽管残破,面部轮廓却极深,眼皮下的卧蚕弯出一道弧线,是幼清的容相。就在我失神的刹那,幼清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的笑意,陡然贴近我,并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我的前额剧痛起来,好像有人拿着刀正生生从额前的皮肤上割出一道口子,我抬手想要反抗,双手却被遏制住了。
  就在肺中空气即将耗尽的瞬间,有人忽然从后揽住我的腰,随即一把扯下了粘在我脸上的那张皮。我伏在地上大口喘气,扭头一看,只见魏延赤着脚,穿着白色真丝睡裤,手上的龟甲已经开始冒烟了。我从地上踉跄几步,前额全是血,死死抱住他的膝盖,道:“别烧它,别烧它,它是幼清!”
  “如果它是你的朋友,刚才就不会想办法挖你的天眼了!”魏延道。
  我一下大哭起来,死死抱住魏延说:“大仙,你法力无边,你别杀它,你把它收起来怎么样?它是幼清,它真的是幼清,我确定。” 
  魏延的脚踢在我的鼻梁上,冷冷道:“女人就是多事,坏了我的好事。”
  魏延手上的龟甲冒了一丝白烟,我知道他把真火熄灭了。他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轻轻一拍手,将幼清装了进去。
  我坐在地上,额前的血不停地流。魏延走过来看我,眉头深深皱起。他指了指自己的人中,我顺着他的手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人中,竟然全是血。想必刚才魏延那一脚,将我的鼻血给踢出来了。
  “你脸上全是血,你怎么还在笑,你不疼的吗?梁九,你是不是傻的?”魏延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我开心呀,我看得见东西了,然后幼清又被我找到了,你可知我和陈昂驹这一路走来为了找她花了多大的功夫?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说我能不开心吗?”我笑眯眯道。
  “这只魖一直被我太公关在寺里,是一同带着上山的,谁知今日从我太公的钵里逃了出来,它胆子够大,逃了也没走远,就躲在缸里。”魏延淡淡道,“太公说了,如果它晚上出来活动,就让我杀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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