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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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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子时。”

周显王重又闭上眼去,而后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空气正自凝滞,周显王陡然出声,喃喃说道:“走了好。”略顿一顿,声音猛然提高,几乎是歇斯底里,“走了好哇,走了好!”

御史大夫哽咽道:“太师仙去前,用尽最后力气,草拟一道奏章,托微臣转呈陛下。”从袖中摸出一道奏折,双手捧在头顶。

内宰走过去,接过奏章,呈予显王。

周显王看也不看,淡淡说道:“念吧!”

内宰拿回奏章,朗声读道:“陛下,老臣行将去矣。大周历阅七百载风雨,每况愈下,终至眼前这般境遇,皆因老臣辅佐不力。老臣无能,无颜叩见先王,今以黑漆涂面,聊以遮羞。临行之际,老臣泣血以告,还望陛下垂听。天不可一日无月,国不可一日无后。王后驾崩六载有余,陛下日日伤悲,誓不纳后,实令老臣忧虑。老臣屡谏,陛下不听。大周虽衰,仍是大周。陛下龙体,更须保重。老臣将行,此奏算是死谏……”

内宰读完,将奏章折起,放回显王几上。

周显王沉思有顷,抬头对御史道:“老太师尽力了,也尽忠了。传旨,洗去老太师面上黑漆,以公礼葬于先王墓侧,举国哀悼一日。”

御史叩道:“微臣代老太师谢陛下隆恩!”

“还有,”周显王缓缓说道,“使大巫祝转告老太师,寡人口谕,月既陨落,何可复明?天之将倾,龙体何用?他的死谏不可行!”

御史泣道:“微臣遵旨!陛下万安,微臣告退!”

御史再拜后退出,周显王再次闭目,御书房中重又恢复死一样的沉寂,唯有外面的瑟瑟风声、沙沙落叶声和设在一侧的滴漏声此起彼隐。

又过一时,周显王陡然睁开眼睛,望向门口那只滴漏,朝门外叫道:“来人!”

内宰急进。

“看看滴漏,几时了?”

内宰走过去查看一下,禀道:“回禀陛下,辰时已到了!”

周显王急急起身:“快,靖安宫!”

内宰趋前一步,扶住周显王,二人疾步走向靖安宫。宫正早已候在那儿,见过显王,引他趋至凤榻前面。

显王并膝坐下,闭目息神。

坐有一时,显王睁开眼睛,征询的目光望向宫正:“咦,辰时早到了,怎么不见琴声?”

宫正亦是惊奇:“别是先生睡过头了?”

内宰摇头:“除去雨雪天,先生一向准时,辰时起奏,已时收琴,六年来从无间断,亦从未误过时辰。”

显王怔了下:“先生不会是病了吧?”

内宰再次摇头:“昨日听他琴声,断不似生病之人。”

显王脸上现出惶惑,有顷,转对宫正:“每日那几块铜币,你们可曾忘了?”

宫正急道:“回禀陛下,一日也未曾忘下,即使阴雨日,也自有人送去!”

显王又怔一时:“别是让他瞧出了吧?”

宫正摇头道:“不会的,先生弹琴,从不睁眼。再说,奴才使人送钱,也都是扮过装的,时辰也不一样,就好似路人的赠予。有时三块,有时五块,有时一块,奴才都算计过了,若无疾病,先生衣食,定然无虞。”

“这就好,”显王松了一口气,“先生是要强之人,不愿受人施舍。再候一时,想必他有什么事,耽误了!”

众人又候一时,仍然不见琴声,无不着急起来。

显王思忖一时,对宫正道:“你使人出宫看看,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宫正叫上几个宫人,匆匆出去。约有小半个时辰,宫正回来,禀道:“启禀陛下,先生不在宫外!”

显王急问:“他在哪儿?”

“臣不知。不过,方才臣在街上打探,倒是探到先生音讯。”

“哦,是何音讯?”

“有人告诉微臣,”宫正迟疑一下,沉声说道,“先生不知因何发了大财,这几日午后,一直在街上转悠,前日将他的轺车修好,昨日又买一匹好马。臣估摸着,看这样子,先生是要出远门了。”

闻听此言,显王神色立变,愣怔有顷,颓然长叹一声,潸然泪下,喃喃说道:“老太师走了,先生他……他远走高飞,抛弃寡人了!先生……先生他……抛弃寡人了!先生说走就走了!王后、雪儿、雨儿、老太师,还有先生,一个一个都走了,都抛弃寡人了,走了,走了,全都走了!呜——”

显王越说越慢,越说越伤心,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竟像孩子似的两手捂脸,呜呜号哭起来。内宰、宫正及在场的所有宫人,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疼在心里,无不长跪于地,泣不成声,各将额头重重叩在地板上,发出杂乱的“咚咚咚”声。

大家正在热闹,在前面大殿里守值的宫人急走过来,进门就要禀报,见此情景,赶忙打住。内宰听到脚步声,扭头见他满身是汗,起身将他拉到一边:“何事这么急切?”

那宫人道:“宫门尉禀报,有士子求见陛下!”

“哦?”内宰一怔,“是何士子?从何处来?”

“名叫苏秦,说是从云梦山来!”

“云梦山?”内宰思忖有顷,猛然想起什么,急道,“快,请他进来!”

宫人急急出去。

内宰一个转身,趋到显王身边,小声禀道:“启禀陛下,有士子从云梦山来,说要求见陛下!”

正在伤悲的显王抬起一双泪眼望向内宰,怔道:“云梦——”

“山”字未及出口,显王精神陡来,起身急道,“快,高士何在?”

“老奴已使人传他去了。”

显王兴奋异常,在宫中走来走去,连踱几个来回,忽对内宰道:“此处不是聆听高士之地,传他御书房觐见!”

内宰急对宫正道:“陛下有旨,传云梦山高士御书房觐见!”搀显王急步走向御书房。

苏秦裘衣锦裳,一身名士派头,与此前判若两人。在两名宫人引领下,苏秦快步走进大周宫门。

这是苏秦第二次入宫。第一次是六年前,苏秦是个揭王榜的苍头,又被几名甲士押进,心中惊若逃兔,自无闲心看景。此番却是不同,时过境迁,自己在鬼谷修炼五年,这又游过稷下,虽无所成,内中却是小视天下,更有华服在身,也算是风流名士了,因而自入宫门,苏秦竟无一丝儿胆怯,而是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反观两个宫人,倒是显得卑琐,一溜儿小碎步,在苏秦身前身后奔跑。

天色灰蒙,朔风阵阵,草木枯黄,万树光秃,遍地落叶竟是无人打扫,整个宫城一片肃杀,破败不堪。想到前几日琴师的弹奏,苏秦不由长叹一声,脚步慢下。

走不多时,就已赶到正殿。看那建筑,甚是雄伟。殿前广场上,一排儿立着九只大鼎,个个齐眉高下,下面更有底盘填垫,即使身长八尺的苏秦,若是站在鼎边,不踮脚尖,断也看不到鼎内。

若是不去看这满宫的肃杀,单观九鼎,任他何人也会俯首。

苏秦从九鼎前走过,正自嗟叹,有宫人在前面宣道:“陛下有旨,传云梦山高士御书房觐见!”

两名宫人急忙踅转身子,引领苏秦绕过正殿,走向御书房。拐过几个小弯,一宫人道:“御书房到了,苏子稍候!”

内宰闻声迎出,引苏秦趋入房中。

周显王在龙位上正襟端坐,苏秦趋前,跪地叩道:“草民苏秦叩见陛下!”

周显王顾不上回话,张口就问:“苏子可是从云梦山来的?”

“回禀陛下,”苏秦再拜,“草民苏秦正是从云梦山而来!”

周显王的目光中不无期盼:“苏子既从云梦山来,可知鬼谷先生?”

“鬼谷先生是草民恩师。”

“哦?”显王大是惊讶,起席走至苏秦跟前,亲手将他拉起,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连声点头,“苏子果是高士!”指着前面的客席,“苏子请坐!”

苏秦揖道:“草民谢陛下隆恩!”

周显王回至席前,苏秦也于客席坐下,内宰使宫女端上香茶,摆于几前。苏秦端过茶碗,略品一口,将碗放下。

周显王强自压住内心激动,身体前倾,轻声问道:“请问苏子,鬼谷先生跟前,可曾有位女子?”

苏秦拱手应道:“回禀陛下,先生跟前有一女子,是草民师姐。”

“师姐?”周显王猛吃一惊,大失所望,但仍不死心,探身再问,“先生跟前再无别的女子了?”

“先生跟前,只师姐一个女子。”

“那……”周显王略顿一下,探身再问,“你那师姐可有名字?”

“玉蝉儿。”

“玉蝉儿?”周显王眼中顿时一亮,“她的胸前是否带着一块乳色玉蝉?”

“回陛下的话,那只玉蝉儿须臾不离师姐之身。”

“是雨儿!”周显王又惊又喜,泪水流出,拿衣袖连连擦过,不无激动地转对内宰,“你听到了吗?是雨儿,是寡人的雨儿!”

内宰喜极而泣,转过脸去。

此情此景,苏秦看在眼里,心中不由一阵酸楚,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忙拿衣袖拭过。

显王再次抹过泪水,转向苏秦,哽咽道:“请问苏子,雨……雨儿她……可好?”

苏秦点头,哽咽道:“回陛下的话,师姐一切均好。”

“她在山中都做何事?”

“随先生修道。”

“苏子能说一说她吗?”

苏秦点头,将玉蝉儿在山中如何学医、修道及山中诸事细细讲述一遍,听得周显王心驰神往,恨不得抛开眼前烦恼,前往鬼谷,与他的雨儿一起修道。

叙有一时,周显王问道:“你们都已出山,雨儿她……她为何不出来呢?”

“回禀陛下,”苏秦揖道,“尘世龃龉,师姐心境高洁,不愿出山。”

周显王低下头去,沉思有顷,缓缓抬头,点头道:“雨儿她不出山……不出山……”长出一口气,声音提高,“不出山好哇,雨儿她不出山,好哇,真是好哇!有她这个音讯,寡人一桩心事,算是了却了。”略顿一顿,似又想起什么,“请问苏子,你何时归山?”

苏秦摇头:“草民出山,就不回去了。”

“哦?”周显王急问,“苏子可有打算?”

苏秦想了一下,还是抬头问道:“草民有一言,敢问陛下愿意听否?”

“苏子请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极目望去,天下本是陛下之天下,万民本是陛下之子民。眼下礼崩乐坏,纲常紊乱,诸侯大争,民不聊生,草民甚想知道,陛下可有愿心拨乱反正,中兴周室?”言讫,苏秦凝视周显王,目光里充满期望。

周显王垂下头去,陷入长思。

许久,周显王抬起头来,苦笑一声,轻轻摇头:“苏子所言,曾为寡人二十五年前宏愿,因为那时的寡人血气方刚,总认为自己什么都能干。眼下不了。寡人看透了,天下就是天下,万民就是万民,寡人就是寡人——”顿住话头,双目半闭,仿佛眼前这一切已与他无关,许久方才吐出最后一句,“他们要争,就让他们争去吧!”

言及此处,周显王的眼睛彻底闭上。

苏秦长叹一声,起身叩道:“陛下能够看开这些,草民也就心安了。陛下珍重,草民告退!”

听到“告退”二字,周显王重又睁开眼睛,审视一下苏秦,轻叹一声:“苏子要走,寡人也就不强留了。寡人本欲赏赐苏子点物什,但观苏子衣冠,寡人这儿,倒是显得寒碜。说起来不怕苏子笑话,周室拮据,寡人已有五年未置新衣了!”

闻听此言,苏秦脸上一阵火辣,犹如被人猛抽一记耳光似的,深悔不该穿戴这身裘衣进宫,在天子跟前显阔。再想到堂堂周室,天子竟然五年未置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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