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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早日和朝鲜讲和。丰臣秀吉请神谷和岛井去名护屋,表面上是陪他喝茶,其实是让他们做谋士。
木实所搭的便船,是名为纪州号的十帆船。船上的水手和掌舵人都是新征的,除此之外还有八十来人。一般十帆船最多能载八十个人。然而,这种十帆船在任何一个港湾都所剩不多,最常见的是只能载三十人的六帆船,船上的人一直议论纷纷:“你听过吗?各处港湾都风行一首歌谣,”
“不知,是什么歌谣?”
“太阁一次买不起一石米,今日买五斗,明日父五斗……”
“让当官的听见了怎么办,小点声!”
船一出堺港,就由下关绕过博多,直驶名护屋。这是木实第一次出远门,而在船上听到的,都是水手们颇为严厉的批评和嘲讽。秀吉究竟有没有认真地计算过运输能力?
这种长十九间、宽六间多的巨船,在日本国屈指可数,其他则大多是十帆以下的小船。因此,小西的军队渡海时,仅为装载一万九千士兵以及马匹、弹药等,就征用了七百五十艘船。水手们认为,要把集结到名护屋的所有大军运过海,需要数年。可是,靠近名护屋时,还是令人有船满海上的感觉。
纪州号一进港口,竖着小旗的拖船便跟了上来。
海水湛蓝,绿树成荫,如画般明丽耀眼,和堺港截然不同。明亮的阳光下,石丘耸立,旗幡飘扬。屹立在青空下的新城,仍是太阁喜欢的豪华气派。这一切给木实一种全新之感。走过渡板,下船到岸边,木实仍有些恍惚。港口满是半裸的人。一个老人用扇子遮住阳光,出来迎接木实。
“有失远迎……唔!很热吧!请到我们临时搭建的小屋凉快凉快。”是岛井宗室,他笑着说,“蕉庵先生很好吧?”
“是,您也还康泰?”
“行李交给下人来搬运好了,跟我来。”
“有劳您了!”
“驿站来通告,你一个女子孤身前来,老夫真是吓了一跳。”宗室戏言,沿堤岸走向左边的小道时,又道,“今日城里在玩很有趣的把戏呢!”
“有趣的把戏?什么人在玩?”
“太阁大人啊,太阁为首,还有德川大人、丹羽大人、前田大人、蒲生大人、织田有乐大人、前田玄以大人、小吉秀胜大人等,都在玩瓜田卖瓜的把戏。”
“瓜田卖瓜?”
“是。”岛井宗室呵呵笑了。他毫无阴霾的开朗之态,令木实觉得奇怪。照蕉庵的说法,宗室和神谷宗湛应正为海上战败,苦苦思索对策才是。
“岛井先生,水军不是战败了吗?”
“是败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已连续三次被敌方海将李舜臣打败。”
“但……太阁大人竟悠闲地游戏?”
宗室暧昧地笑着:“若失败一两次就消沉,就不是大将了。可是,太阁虽然在游戏,内心自苦恼得很。”
木实点点头,默默地走着。大地热气蒸腾。眼前逐渐宽阔起来,出现一片青青的瓜田,瓜田前边的棕榈林里,张着一顶大帐。
“你只说是我家人,我带你去看看。”宗室说。
木实没有与他争辩,溽热使她疲倦。可是海战连败三次的秀吉,竟还能在瓜田玩卖瓜,木实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非去看看不可。这或是鼓舞士气的方法,不过,一代豪杰是以什么样的心思玩乐呢?不免令人好奇不已。
“请让我拜见太阁。”木实道。
宗室只道:“太阁大人相当不可思议啊!”他像是父亲在对女儿说话,“有时会在茶席上哇哇大哭。”
“他也会露出这么……柔弱的一面?”
“不过……他并不会老实地告诉大家他为何哭。”
“哦。”
“我问他为何掉泪,他就说,利休若还活着,就好了……”
“那是他的本意吗?”
“当然。”宗室笑道,“但他马上又会因为战船未造好,大发雷霆。”
“也当是真心话。”
“蕉庵先生一定很担心,但是,太阁目前已经打消了渡海的念头。”
“真的?”
“朝廷和大政所夫人都来函反对。”
“哦,太好了!”
“可是,那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这么说,另有原因?”
“是。宗大人和小西大人送来密信,告说即使现在渡海去朝鲜,也不能去大明国。”
“那么,陆战也像大家所料?”
“嗯!战争要讲究谋略。太阁大人自己不去,而是派石田三成大人、增田长益大人、大谷吉继大人代他去。六月初三,已把一切出征的军政权委与这三人。可是,他现在正担心,这三人会不会与先去的武将同心协力。”
木实生硬地点头。代秀吉而去的三位奉行,恐压不住阵脚,反而在当地与人争执起来,那该怎么办?她遂道:“老先生,我带来父亲的书函。”
“回到小屋再看吧!你看,这里便是今日瓜市的入口。七八个守卫围成半圆。他们面前,有个戴尖斗笠、表情悠闲的人坐在树根上。”
“是岛井宗室和他的家人。”
“请。太阁大人正在叫卖。”
果然,里面传来响亮的叫卖声:“哎,美味的西瓜,吃吃看吧。哎,美味的西瓜……”
一进入幔幕内,木实就瞪大了眼睛。此处很像城郊所辟的露天市场。中央一条通道,两侧撑满长柄伞。树荫下不用说,连苇棚之间,也都铺上了毛毡。换上便服的武将们,正扮演着商贾的角色。女人也不少,有的还带着孩子,相当悠闲。各家都挂着招牌,一派悠闲。
通道中央,一个穿着浅黄衣裳,看起来颇为贫穷的老者,正担着扁担过来,扁担两头担着装瓜的竹篓。
“哎,来买好吃的西瓜,美味的西瓜……”右侧的长柄伞下也有人叫着。
“给我三个西瓜。”
“好的!来,三个。”
“一共多少钱?”
“一个两文,一共六文。
“便宜一些,请卖五文吧!”
“这……不过,看客官说话那么客气,就便宜卖给客官吧。”
众人哄堂大笑,一面拍手叫好。那个卖瓜的人,完全一副市井间叫卖的形容。
“喂喂!老爷,小姐。”卖瓜的在与宗室和木实擦身而过时,出声叫道,“美味的瓜,买回去送给孩子怎样?”
“是啊,便买五个吧。”宗室认真地掏出十文钱交与那人,那人恭恭敬敬接过来,把钱收进粗鄙的木棉钱袋里,道:“客官真大方,为了答谢您,我送您一个。”他从篓子里抓起一个西瓜,猛然送到木实脸前。卖瓜人目光如刀剑般锐利,露出淫猥的笑容。木实毛骨悚然。她若不是听说对方乃是秀吉,可能会转身便走。可是,既知他是秀吉,就非把瓜接过来不可。这纯粹是把戏——他是于三次海战失畋后,想鼓舞士气……只要一想到这个,木实就觉得很悲哀,胸口也隐隐作痛。
“哦,收下了。多谢。”秀吉说着,以嘲弄的表情,恭恭敬敬弯下腰、低下头,熟练地扛起竹篓子,“好吃的西瓜!来买西瓜……”
木实坐进岛井宗室的苇棚时,已经汗流浃背了。
秀吉之后,是织田有乐卖茶。
木实对有乐面熟,他们曾经在堺港奉行松井有闲家一起喝过茶。他头包布巾,一幅画中所见的卖茶翁模样,却有一股市井之徒所不具备的隐者之风,令人觉得甚为有趣。
有乐在宗室的席位上看到木实,似有些吃惊,是因发现她是由堺港千里迢迢来的蕉庵之女而吃惊呢,还是觉得似曾相识?
紧排在有乐后面的,乃是关白秀次之弟小吉秀胜。大家看到他时,不禁大笑。秀胜或许从这个时候起,就已病了,不久他便去了朝鲜,死于阵中。大概是不好抗拒太阁舅父的提议,他才勉强来参加,他露出厌恶之色,前后的篓子里各放了三个南瓜,走起路来,左摇右晃。他脸色苍白,声音尖锐,汗流浃背,看的人都觉难受。
“哈哈。”隔壁的席位上传来大笑声,“小吉秀胜大人太年轻了,还不欣赏这种把戏,苦着一张脸。哈哈。”
宗室小声告诉木实,发笑的人乃是奥州伊达大人。
伊达政宗在秀胜来到自己的棚屋面前时,尖声叫道:“卖南瓜的,我要买瓜。”
“好,给你,这样可以轻一些。”
“多少钱?”
“一个八文钱。”
“嘿!我买五个,五个多少钱?”
“五八……四十文。”
这也就罢了,可是,政宗故意拿了前篓的五个,却留下后篓一个最大最重的。秀胜还没发觉政宗的作弄,他擦擦汗水,又扛起扁担。结果,前篓“砰”的朝天扬起,扁担重重打中秀胜的下颚。
“哈哈。”众人大笑。秀胜面红耳赤站直了。可是,这个不知世事的年轻人仍然担不好扁担。如不是下一人的叫卖声传来,大家还会笑个不休。
“哎!卖瓜,好瓜!”
“哦,这是德川大人。”宗室在木实耳边嗫嚅着。
众人的嘲笑声戛然而止,一定是欲比较家康和秀吉的打扮。
“是德川大人。”
“江户的大纳言。”
木实松了一口气。家康是不是想替秀胜解围呢?总之,随着家康的出现,人们的注意力纷纷由秀胜转向他身上了。
“哎!卖瓜!好瓜啊!”他的声音没有秀吉那么响亮。他身上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布衣,是颇为贫困的农夫装束。
“哈!天啊。”
“太阁大人看来还有些不自然,可是德川大人真有乡土味道。”
隔壁的伊达政宗又旁若无人道:“那个瓜买不得!”
“您怎知道?”
“那人是当地有名的财主,几文钱恨不得能买下个大活人。”
“看那身打扮,竟是个财主?”
“当然,打扮成那样是他的癖好……既然是节俭之人,他的南瓜当然也贵。”
“那么,没有人敢向他买了?”
“如果轻易买下来,不久恐就变贱了。”宗室呵呵笑着,看了一眼木实。木实不由用衣袖遮住口。
“买南瓜吗?”家康恰好来到宗室席前,四处张望。
“我买。”
“多谢!这是今日的开张生意。”
“买十文的瓜。”
“嘿!十文……”家康放下扁担,从前后篓子各取出两个,接过了钱。
“确实贵。”隔厢的政宗道。木实想笑,她慌忙把头掉转向一旁。家康真如政宗所言,是个小气的财主。身上的衣服大概是向附近的百姓借来的,散发着土腥和汗臭。
“卖瓜啊!”家康离开后,一个包着宗匠头巾的跛脚男人,拄着拐杖,突然站到棚屋面前。
“嘿!果然是蕉庵先生的女儿,他没看错。去见太阁大人吧。”这是秀吉先前的军师黑田如水,一副隐士打扮。
“如水先生,请先进来,我请您吃个西瓜。”宗室说。
“急事!急事!”如水摇摇手,一屁股坐下,接过杯子,“大人说,岛井的棚子有京城风味,京城的瓜就是特别,要我叫您过去。”
“他真是好眼力。”
“但我没想到纳屋小姐会来。”
“没什么事,只是搭便船到这儿,我带她四处走走。”
如水不知有未听进宗室的话,他看了木实一眼,突然压低声音道:“岛井……”
“何事?”
“或许有些麻烦。”
“麻烦……您是说木实小姐?”
“对!太阁有猎取女人的坏毛病啊!”
木实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