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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街尘-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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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常出入宁西仓。
  “我早说过,孟式鹏孤身一人,无人掩护接应,断不可在京师久潜。而今将他同党击杀,他若不忍来助,正可一网打尽,他若是隐忍不发,却也迟早得露出行迹,那时便劳诸位,将他碎尸万段,以解此恨!”大总管这番发言时,掩不住那一番跃跃欲试胜券在握的神态。似乎他已无心再管孟式鹏之事,而要回莲花峰去了。
  “大总管打算何时攻打锦云来?”徐离枫发问。
  “事机宜密不宜懈,”大总管毫不迟疑地道,“就是今晚,就是此刻!”
  “啊——”又一名密桩捂着喉咙倒下,倒下前竟还能发出半声嘶鸣。陈默收回手中小弩,略皱了下眉头,这一箭竟微微有几分偏了。前面便是锦云来绸缎庄,灯依然只亮了一盏,那个歪歪斜斜的“来”字,惨白得像招魂幡。
  “啊呸!”有人在他身边起劲地吐了口唾沫,唾沫在滔滔的御河里溅起了个小小的漩涡,“快要下雨了。”
  陈默回头一看,却是章钊。看来他刚解决了码头西侧的几个暗桩,与他会合在一处。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心里有些发紧,这种天气,让他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风雪之夜。他没有有说话,径自过去取下自己的箭。
  “默客果然好本事!”章钊啧啧称许,道,“不愧是‘山上’的人。”
  再不接话就显得别扭了,陈默勉强地冲他笑了笑,道:“我这点武功,在莲花峰上当真是微末技俩,何足挂齿。”
  “我听说华山钟灵毓秀,只恨尚未能朝拜一番,却不知最美妙的是何处风光?”
  远处隐隐见得有人影憧憧,轻咤连连,陈默心事重重,颇不解章钊要紧关头扯什么闲话,便随口答道:“华山佳景无数,譬如朝阳峰观日,老君犁如槽,千尺幢极险……”
  “我听说那长空栈道处,险极峻极,方是华山第一胜景,不知如何?”章钊突然抢过话头。
  陈默起箭的手指颤了颤,便有些鲜血溅出来。他极想回头看一眼,却克制住了,只淡淡道:“或许吧。”
  此时骤然听见一声惨叫,然后便是火花爆动了瞬间,这瞬间便见关胜刀捂着胸口颓然倒下。而光明熄灭去的乌风里,无数道箭矢正四面射来。凭着暗器好手的灵觉,陈默骤然侧身伏地,肩上却还是火辣辣地一痛,仿佛有灼红的钢刃从这处蹭过。他不由自主地往后翻滚了四五步,听风声应是极细的暗器,力道却这么猛!
  他听到章钊在身后怒骂一声,然而却不似受伤。还没来得及问候一声,换了个方向,暗器再度袭来。一时间风如鬼号,阴霾四起,不时有诡异的火光倏现倏没,而血光便随厉号声起起落落。本以为己经拔尽的这一带暗桩,却似乎只是诱饵。此时不知有多少双明亮的眼,在罅隙中窥视着他们的喉咙。
  “点火!”大总管断喝一声,火折子便立时在每个人手上“腾”地蹿起高焰,果然便可见四处闪烁的影子,匆匆地缩了回去。锦云来如此的布置,分明是早有了防范,然而此事一议即行,如此机密,怎地还是泄漏了出去?
  “捆上来!”大总管咬牙切齿地喝道。
  “姓秦的!”他用力拂开路儿面上的散发,露出一张异常平静的面孔。直到一道剑光在她身上划过,这面孔才抽搐了一下。陈勇高扬起那淌血的刃,大总管的喝声传出去,“你们若不出来,我便在此处剐了她!”
  就算明知大总管留路儿另有大用,决不会杀于此地,陈默还是心头揪揪地痛着,他紧张地环顾四下,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奔来涌去。
  小院里似乎有了声息,就在所有人提紧了心去听时,顶上闷闷地一炸,刹那间四下里人与物都白晃晃的一片,火折子同时间失色,目力所及的一切全被笼在这道闪电中,即极亮,又绝暗。众人的眼好容易缓过劲来,便不约而同地被那小院最高处——架在假山的那座花亭吸引住了。在闪电消失的前一刹那,有个女人的身影钻了出来。
  在春雷乍动,吞噬掉一切声音之前,陈默听到秦掌柜在吼叫:“你给我回来!”
  “是路儿呀!”那是秦家妈!
  “你救不了她!”
  “那是我的路儿!”
  “姐姐!”这童声响得像一支劲箭,刺得路儿眉头一扬,神色大变。
  此时天上黑云滚滚如万兽奔腾,雷声便如它们的乱蹄从头顶践踏而过,“轰隆隆”响得无休无止。眼睛与耳朵在这时刻一并失去了效用,只隐约能察觉到那亭子里,两三个影子纠缠着。似乎秦掌柜终于抓住了秦家妈,而冬冬却从假山上弹了下来。
  雷声歇了片刻,秦掌柜叫着“冬冬”,跳下去抓住这孩子。只是他刚放开手,秦家妈便又奔向门口。
  “来”字灯笼依然未熄,却晃荡得几乎看不清字。大门洞开的瞬间,又是一道剧闪,将那挣门而出的秦家妈、她身后低仄的小店、小店里“呼啦啦”猛扯出去的棉帘、帘子起落时露出的林阴路、路上抱着儿子嘶叫的秦掌柜、秦掌柜怀中挣扎的冬冬,全都照得明亮。似乎是一出戏演至高潮,幕布才刚刚被掀开。
  “大总管,还记得我么?”女人扶框扬首,提声吐气。
  “咯嘣!”大总管足下的青瓦脆脆地裂了,然而他半张着的嘴里,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一个名字似乎在他舌头上打着滚,却就是不能吐出。直到雷声再度从天而降,将一切碾得粉碎稀烂,他的嘴唇,似乎终于颤动起来。众人都感面上一凉,这雨,终于下下来了。
  “认出我的话,你该知道我有你想要的东西!”秦家妈道。
  大总管一时如中魔般向她走去。“原来是你,”他的人与声音都象沉入深潭,越飘越远,“你竟然没有死……那东西你是该当做护身符藏着的吧,今天居然拿出来……你该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吧?你用来救她的女儿?”
  “不要再往前走了。”女人的声音柔婉安详,却不容违抗。
  大总管端详了她片刻,道:“难怪陈默说这处院子如牧云台,除了你以外,或许再无第二个人,会留恋那个废物。”
  女人哂笑,道:“过了这些年,你还是这样……你若有本事呢,不妨离了莲花峰,另立旗号;你既留恋陈家的门楣基业,那他就算是个废物,也始终压着你一头呢!”
  “你!”大总管吞了口气,似乎如黄连水般苦涩,“是来和我耍嘴皮子的么?”
  “你让陈默带路儿过来,我把东西给你。”女人便也干脆。
  听见自己的名字,陈默的肩头晃了一晃。
  大总管伫立片刻后,却摇了下头,道:“换个人可以,他不行。”
  “那这可就难了,”女人捋了捋湿淋淋的额发,道,“换了别人呢,我却又信不过了。”
  “这样吧!”大总管极快有了决断,“他过来拿东西,在那里等着,我让陈勇把人押过来。”
  陈默又看了一眼路儿,便在大总管的命令声中,茫然地走向那个美丑难辨,身份莫测的女人。
  “你,以前和路儿很要好么?”她问道。
  陈默机械地点着头,他想问女人是如何看出来的,却又不敢问。
  “你来的那天,我看你瞧她的娃娃,”女人目光明澈,轻易看穿了他的心思,悠然道,“这少年男女的情态,我却是见得多了呢!”
  “你,你倒底是谁?”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她抬了抬手,似乎想抚摸一下自己的面孔,却又生生忍住。“我呢,二十年前,是苏子堤下的娼家养女;十二年前,是莲花峰上,陈老爷子的侍妾;今晚之前,我是这锦云来绸缎庄的掌柜娘子;然而现在呢……我只是路儿和冬冬的妈妈。”
  她无限眷恋地回首望了下小院,这精致的小院又在她娓娓的讲述中化做莲花峰东麓上那个小小的、在华山众多胜景中绝无名气的牧云台。陈默只去过几次牧云台……去那里的人,从来就是不多的。那是个远离莲花峰滔天权势的地方,终年被洁白如羔羊的万千云团簇拥着,好一番世外风光。而长居此处的淡静男子,在有的人眼中,是懦弱无能,可在那厌弃繁华的女儿心上,却是出尘之姿了。
  “其实少爷倒是说过私奔的事,是我不愿,不想教他去历世间愁苦,后悔嗟怨。但我们一日还在私会,便怕会有杀身之祸。那年孟家事后,我发现老爷子身上不知何时,突然多了柄玉如意,他时常独坐密室捧着,思虑很重的样子,都不许我碰上一碰。我很是好奇,有天也是机缘巧合,竟让我打开了里面的机关,取出来一件东西。这可是件非同小可的物事!”
  现在这件东西正被她从襟中取出来,包在严严实实的油纸中。
  “我留着这东西,本是想万一事机泄漏,便做防身之用,就密密地另寻地方藏了。果然不多久,大总管窥破了我二人的行径,他命我去祠堂边见他,我本想自己有所恃,但见无妨,若叫他为我传话给老爷子,放我一条生路,却也未尝不可。只是……万没想到他竟意图对我非礼……”秦家妈略顿了一顿,眸光往大总管转了一转,“我抵死不从,大声呼救,恰好这时少夫人经过,大总管不知道少夫人是否听到,一急之下,竟一掌击在我面上,将我推下了悬崖!”
  “啊!”就算明知秦家妈眼下就站在面前,陈默眼前依然禁不住幻化出从前他日日洒扫的那方崖壁,那嶙峋的壁,那深静的谷。
  “后来还是少夫人救了我。”秦家妈的手在自己面颊上轻压了一下,累结的红疙瘩,许多年过去了,依然如此怵目,“只是这张脸,却就此毁了。”
  这一句说完,两个人都静默了刹那。秦家妈的手放下来,终于揭去了最后一层薄薄的油纸,顶上光焰倏地一扯,片刻闪亮后那层油纸再度掩上。然而陈默已经看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张图,图上极端整地绘着京城图舆。纵横齐整的街,穿街而过的渠,渠北的宫阙,全是粗重的黑线;黑线之下,却伴行着无数闪闪烁烁的红,盘旋网织着,像是火织成的蛛丝,隐约有着燎原之势。只用这一瞥,他便可知,那朝兴酒楼与宁西仓,必然在此灼烫的网中!
  无数看似不相干的大事小事骤然间串起来,在陈默脑中贯成一根再清晰不过的线。孟云嵝奇迹般地在江湖中崛起,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二十多年前,这京师刚刚换了主人。今上的得位,自血与火中来,胜负分晓后,先帝储君去向不明白,他就仿佛迷失在这纵纵横横的棋局中,消融于弥天漫地的风尘里。二十多年来今上从来也没有放弃过在民间追索他,甚至于扬帆海外,求诸异域。
  那之后,孟云嵝以一个名不经传的微末小子,突然得到声势如日中天的华山陈家青睐,百般扶持。更有传言说,孟氏武功,亦是得自华山。孟式鹏先中陈家秘传的“千叶翠”之剧毒,后中大总管的大明光印,却都能自行疗治,此说仿佛并非虚妄。然而十多年前,老爷子却骤然翻脸,下辣手灭了孟氏一门。陈孟之间,恩由何来,怨由何结,一直是个无人能说清的谜。
  就在那油纸折叠之间,陈默看到了一行工整的小楷,“孟云嵝录制”,那一笔一画棱角分明,几乎可以一眼看出这人恭谨的姿态。先帝储君在京城中造这么大的工程,却不被朝庭中人所知,若无江湖市井之力相助,是绝无可能的。陈家应该出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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