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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翼-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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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去,”他说,她微微点点头;于是我们像游客一样,出门去参观这座壮观的城市。

戈尔曼俨然像个向导,给我们讲解罗马复杂的历史,根本不像从未到过这里的人。一路上,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街道前行,每到一处,戈尔曼就像史学家一样给我们解说。街上随处可见有成千上万年历史的建筑物。有第二纪元时期圆屋顶的发电站,罗马圆形大剧场,在很久很久以前,人和野兽像丛林动物一样在这里争斗。在这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建筑物废墟上,戈尔曼给我们讲述在遥远的过去发生在这里的血腥故事。“他们相互格斗,”他说,“赤身裸体,有一大群观众。人赤手空拳挑战他们称之为狮子的野兽,这是一种长毛猫,长着大大的脑袋。当狮子倒在血泊中的时候,胜利者向罗马王子请求赦免他的罪过,正是由于这种罪过,他才被送进这个斗兽场。要是他的表现好,王子就做个手势,他就获得自由了。”戈尔曼还给我们示范那个手势:大拇指朝上,快速朝右肩晃几次。

“但是这个人要是表现出丝毫怯懦,或者狮子死得很壮烈,王子会做另外一个手势,这个人就得被另一头野兽咬死。”戈尔曼也给示范了这个手势:手握成拳,朝上伸出中指,短促有力地朝上一举。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阿弗卢埃拉问道,但是戈尔曼假装没听见。

我们还看见建于第三纪元用来从地心吸取能量的一排聚变铁塔,虽然现在已经锈迹斑斑,但仍然在起作用。我们看见第二纪元时期的气候调节塔破碎的残桩,还是很高大的一根柱子,至少有二十个人那么高。一座小山上,矗立着第一纪元残留下来的大理石,像一丛丛冬日苍白的死亡之花。进入内城,我们看见一排密集的防御喇叭,随时准备集聚圣意的力量,抵抗入侵者。在一个集市上,我们发现一些外星人同农民讨价还价,买他们挖出来的古董碎片。

戈尔曼大步走过去,也买了一些。我们路过一个专为远道而来的外星游客开的肉铺,在这里可以买到从用准生物到激情冰块制成的任何东西。在特弗尔河边的一家小餐馆里我们吃了午饭,无会人在这里是享受不到什么服务的。在戈尔曼的坚持下,我们吃了一堆软软的面包似的东西,喝了一种酸酸的黄酒,都是地方特产。

然后我们穿过一条有拱顶的街道,里面小摊贩很多,叫卖着从外星运来的货物,有价格昂贵的非洲小饰品,也有当地生产的便宜货。出了这条街道,就是一个露天广场,这里有一个船形喷泉,后面有一段破破烂烂的石阶,一直延伸到一片布满碎石和杂草的地方。戈尔曼招招手,我们钻进这片昏暗的地方,很快就到了一座华丽的宫殿前,看上去像是第二纪元甚至第一纪元的建筑,默默耸立在一座绿幽幽的小山坡上。

“据说这儿是世界的中心,”戈尔曼宣布说,“在耶路撒冷也有一个叫世界中心的地方。地图上这个地方有个标记。”

“地球是圆的,”阿弗卢埃拉问道,“哪儿来的中心?”

戈尔曼笑了。我们进到殿里,在冷冷的黑暗中,竖立着一个镶着宝石的大型地球仪,球里面发出的光照亮了球体。

“这儿就是你们的世界,”戈尔曼郑重其事地说。

“哇!”阿弗卢埃拉惊叹道,“什么都有!这上面什么都有呢!”

地球仪的工艺相当高超。陆地的轮廓和海拔都很谐调自然,海洋看上去就像清澈的水池,干旱的沙漠使人一见就感到口渴,城市也显得活力四射。我看见上面有各个大陆的板块,欧洲、非洲、亚洲、大洋洲,还有宽阔的海洋,金色的陆地桥,就在不久以前,我历尽千辛万苦,步行从那桥上经过。阿弗卢埃拉冲上前,一会儿指着罗马、埃及,一会儿指着耶路撒冷、巴黎。她轻轻拍打着印度北部的高山地区,温柔地说:“我就是在这出生的,这里常年积雪,山高得可以触摸到月亮。这儿是飞人的王国。”她的手指往西面的远东地区滑去,经过可怕的阿拉伯大沙漠,落在埃及上。“这是我飞过的地方,当然是在晚上。当我不再是小姑娘的时候,我们必须要飞,我就在这里飞了。我曾经上百次地以为自己会死去。在这里,沙漠里,飞舞沙子钻进我的喉咙,还阻碍了我的飞行,我被摔倒在地,赤身裸体在炙热的沙子上躺了好几天。另一个飞人发现了我,他落下来,很是同情我,将我带上天空。在空中,我恢复了体力,跟他一起飞到埃及。在飞越海洋的时候,他死了,尽管他还很年轻力壮,但是他的生命之火突然熄灭了,掉进海里。我也跟着飞下去同他呆在一起,海水在晚上都依然是滚烫滚烫的。我漂啊漂啊,早上,我看见活生生的石头像树一样在水里生长,他双翅展开飘浮在水面上,各种颜色的鱼类游过来,啄食他的肉,于是我离开了他,让他在那里安息。我飞上天空,一直飞到了埃及,一个人害怕极了,这时我碰见了你,瞭望人。”她羞怯地朝我微笑。“给我们指指你年轻时呆过的地方吧,瞭望人。”

我突然感到膝盖僵直,艰难地走到地球仪的另一边。阿弗卢埃拉跟着我,戈尔曼留在后面,好像根本不感兴趣。我指着从海洋上冒出来的两个长条状的岛屿地带——这是旧大陆最后的痕迹。

“在这里,”我说,指着在西部我的老家所在的岛屿,“我是在这儿出生的。”

“这么远!”阿弗卢埃拉叫了起来。

“而且很久很久以前了,”我说,“有时候我觉得好像是在第二纪元中期。”

“不!那不可能!”但是她盯着我,似乎又觉得我可能真的有好几千岁了。

我笑了,摸着她那光滑的脸颊。“我只是觉得是那样而已,”我说。

“你什么时候离开家乡的?”

“有你年龄的两倍大的时候,”我说,“我先是到了这儿。”我指着东部的群岛。“在帕拉思作了十二年的瞭望人,接着圣意要我越过海洋到非洲去,于是我就去了。经过那些炎热的国度,我一直到了埃及,并在那儿遇见了一个小飞人。”我沉默了,久久地望着曾经是我故乡的岛屿,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年轻力壮的我,攀爬绿色的高山,畅游冰冷的海洋,在海浪拍打着的白色沙滩边进行瞭望,哪像现在这个样子,憔悴衰弱。

我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里,阿弗卢埃拉已经离我而去,到戈尔曼身旁,说:“该你了。说说你从哪里来的吧,丑人!”

戈尔曼耸耸肩。“那地方不在这上面。”

“不可能!”

“是吗?”他反问道。

她不停地逼他说,但他还是躲开了。我们从侧门回到罗马的街道上。

我很累了,但是阿弗卢埃拉却如饥似渴,巴不得一下午就把罗马城逛完。我们又继续走过迷宫般的街道,一路上经过了富丽堂皇的宦官们和商人居住区,一直延伸至地下墓穴的肮脏狭小的侍从和摊贩居住区,小丑和乐师的聚居地,巫师推销那些让人半信半疑的店铺。一个胖胖的女巫师请我们进去买他们在神游状态下获得的真理。阿弗卢埃拉催促我们进去,但戈尔曼摇摇头,我也付之一笑,继续前行。现在我们处在城市中心附近的一个公园边。罗马市民在散步时都表现出非凡的活力,这在炎热的埃及是很难见到的。我们加入了这个队伍。

“看那儿!”阿弗卢埃拉喊道,“好亮啊!”

她指着一个巨大的发光弧形建筑物,里面存有一些古代罗马遗留下来的东西;我手搭凉棚,放眼望去,发现里面有一堵风化了的墙,还有一群人。戈尔曼说:“那就是‘真理之口’。”

“什么?”阿弗卢埃拉问道。

“走吧,去看看。”

有一队人正朝里走,我们跟在后面,很快就到了里面的入口处。我们站在门槛上凝视着这片永恒的地方。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个遗迹要受到这么特殊的保护,我问戈尔曼,他的知识无比渊博,可与史学家比美。他回答说:“因为这里是千真万确之地,在这里每个人说的话都是和事实完全吻合的。”

“我还是不明白,”阿弗卢埃拉说。

“在这里撒谎是不可能的,”戈尔曼告诉她。“还能有什么遗迹值得这样保护?”他跨过入口处,这时门槛变暗了,我赶紧跟进,阿弗卢埃拉犹豫了,过了很久才跨进来。在门槛上又停顿了一下,好像是这连接外面的大千世界和里面的小宇宙的交界处的风挡住了她的去路。

“真理之口”安置在一个隔间里。标明界限的线一直延伸到这里,一个神情严肃的索引员指挥着往神龛去的人流。没多久我们三个就进去了,站在一个凶恶的怪物面前。这是一座浮雕,后面连着一堵斑驳的墙。怪物的嘴张得大大的,里面是一个阴森黑暗的大洞。戈尔曼点点头,查看着这怪物,似乎很高兴发现它和自己想象的一模一样。

“我们来干嘛?”阿弗卢埃拉问道。

戈尔曼说:“瞭望人,把你的右手放进‘真理之口’里。”

我皱了皱眉头,还是照办了。

“现在,”戈尔曼说,“我们当中一个人提问,你必须回答。要是你不说真话,‘真理之口’就会合上,切断你的手。”

“不要!”阿弗卢埃拉叫起来。

我不安地看着这个包围着我手腕的石头嘴巴。瞭望人要是没有了手无异于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在第二纪元,人们还可以有比真手更灵巧的假手,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现在这样精密的东西在地球上很难买到了。

“这怎么可能?”我问。

“圣意在这方面是尤其灵验的,”戈尔曼答道。“它严格区分真与假。在这堵墙的后面躺着三个巫师,圣意就通过他们显灵,他们三人就控制着‘真理之口’。你害怕圣意吗,瞭望人?”

“我怕我自己的嘴巴。”

“勇敢些。千万不要在这堵墙面前撒谎。可别丢了一只手。”

“开始吧,”我说,“谁来提问?”

“我来,”戈尔曼说。“告诉我,瞭望人:说真心话,你认为一辈子干瞭望是明智之举吗?”

我沉默了很久,看着那张大嘴,苦苦思索。

终于,我说:“把一生都奉献给为同类警戒也许是一个人最崇高的目标。”

“小心!”戈尔曼叫起来,警告我。

“我还没说完呢,”我说。

“说下去。”

“但是如果警惕的敌人是假想的,那这辈子就算荒废了;敌人并没有来,却为自己长期尽职尽责的瞭望而沾沾自喜,则是愚蠢的奇*书*电&子^书,有罪的。我这辈子算是浪费了。”

大嘴一动也没动。

我取出手,盯着它,好像它刚刚从手腕上长出来似的。我突然感到一下子老了好几个纪元。阿弗卢埃拉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放在嘴唇上,似乎被我刚才的话惊呆了。我的话凝固在空气里,凝固在这座狰狞的神像面前。

“你很诚实,”戈尔曼说,“但不太爱惜自己。你对自己的评价太草率了,瞭望人。”

“我为了挽救我的手而说的实话,”我说。“你会让我说谎吗?”

他微微一笑,对阿弗卢埃拉说:“现在该你了。”

小飞人显然很害怕,她走到大嘴面前,哆哆嗦嗦地把纤纤小手放到冰冷的石板上。我准备着随时冲上去把她从恶魔的大嘴里解救出来。

“谁来问她?”我问。

“我,”戈尔曼说。

阿弗卢埃拉衣服下面的翅膀微微动了动。她脸色苍白,鼻孔一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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