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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宝钗冷笑一声,根本不想回他。宝玉只好又问一遍:“那比秦钟家里如何?”
黛玉道:“连官儿都没得做了,你怎么还尽往人家当官的家里比呢?”
宝玉这时方觉得惊悚起来,小心地问:“总不至于…比袭人家还差吧?”家中丫头,他到如今只去过袭人家。
宝钗笑了:“那时节你还靠她接济过一段日子,你说呢?”
宝玉怔住了,以他毕生的处境,怎么也想不出比袭人家里还惨,会是个什么模样。
黛玉见他呆愣的模样,扑哧一笑,从怀里取出一枚铜钱,在宝玉面前晃了一晃,道:“认识么?”
宝玉便是惊恐的时节,也不悦地道:“你莫取笑我,这不是制钱么?”
黛玉笑着又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小小的,指头尖儿般的一颗,问宝玉:“你知道这是多少银子?”
宝玉哪里识得银子斤两?只是摇头不答。
黛玉一边拿着银子抛接玩耍,一边笑道:“这是五钱银子,抵得三五百铜钱,够中等之家花用小半个月,——你落魄的时候,替人抄写十日的书,才得这么点银子,这么个铜钱掉在泥堆里,你也要亲手刨出来,贴肉收好,只因这么小小的一文钱,值得你花费好几页笔墨。”
宝玉道:“我不信!我家再落魄,那也是开国元勋之后,世代簪缨之族,朝廷体恤元老,断不至此!”
宝钗道:“你是个爷们,常在外头走动,难道不见义忠亲王的后人怎么样么?宗室尚且如此,何况你家不过是个降等的公爵,你还不是这家里的长子嫡孙。”
宝玉道:“我家那么多亲朋故旧,难道都眼见着我们流落不成?”
宝钗道:“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常常自夸读书多,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再说了,世情冷暖,你在这府里还没见么?你那些好哥哥好弟弟好侄儿上门打秋风的时候,下面奴才是怎么待他们的,你当真一点不见?那些个子侄辈见了你恨不能比自己亲生父亲还亲,你道都是出于本心?别说到时候人家肯不肯接济你,只怕你自己都耻于上门。”
宝玉讷讷不语。
宝钗又道:“我索性与你说开了罢,哪怕你发愤图强,考出个官儿,授了七品之职——国朝县令,一年俸禄亦不过二十余两,刨去衙中杂役师爷等使费,还要供养家人,开发仆从,维持场面,你自己算算,照你素日这样花销,够是不够?你家的几个庄子,连田产生意门人,我都替你算过,一年至多不过几万银子,家中大大小小,主子便有二三十个,每个都有一二十个使唤人,若是如大老爷那般内宠多的,只会更多,这一项就是上万开销,家生子上千,每年月钱、衣裳、时令赏赐也要上万,此外还有人情往来、几位老爷少爷当官的使费、老太太太太姑娘们的首饰衣裳、家庙修葺、宗祠维持、族学、族人年例、园子府邸开销,桩桩件件,哪里不是用钱的地方?更别说那等贪墨污损的事了,你就算家里不败,一年要有多少入账,才能维持这样一份家业?若是再抄了家呢?你想想。”
宝玉额上已是冷汗如浆,抖着声音道:“你…不过是做了个梦罢了…我姐姐…我姐姐她身子好得很,我父亲…我父亲也好得很…大伯,大伯他虽然内帏里荒唐了些,在外头还是好的,琏哥哥还是同知呢…同知…”他的声音渐渐衰落下去,眼睛发直,只是盯着黛玉手里那一颗小小的碎银出神。
他出门随便带着一袋零钱,便有十好几两,有时候买东西买得急,茗烟都不数数目,直接从钱袋里摸出一块就给,他也不认得戥子,凭店家说一两便是一两,二两便是二两,从不在意。
几曾想过,这小小的一块银子,竟就是他十天半个月的口粮?不,不止是口粮,还是衣裳,还是日常的草药,他一年无病,也要看好几回郎中,有一回是他们这里给的钱,给的是一两,还是二两来着?总之比这块要大得多了。
那么,他过着那样的日子,病了可怎么办呢?宝钗没说他梦里的妻子是谁,宝玉直觉地就觉得那是黛玉,倘若是黛玉,倘若是黛玉…她这样金尊玉贵的小姐身子,跟了自己受了那样的苦,也毋怪宝钗自从做了那个梦以后,看自己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连他自己想来,都觉得羞赧!
宝钗见宝玉模样,只怕今日这贴猛药吓着了他,他本是体弱的人,给这么一吓吓出病来可不好,尤其自己和黛玉还在这里,到时候闹将起来,两个人都脱不了干系。宝钗便捉住黛玉作怪的手,从她手里收过那块银子,递给宝玉,道:“你自己好生想想,我们不打搅了。”
宝玉木然地接过那块他从来看不上眼的小小白物,连送别也不记得,只是出神。
黛玉见状,吐吐舌头,也拉着宝钗快步出去,到了自己屋里,却又问宝钗道:“宝姐姐,我怎么瞧着宝玉也大靠得住,瞧他那经不住事的样儿。”
宝钗在她鼻子上一刮道:“你当初听我说这事,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这回倒都忘了,只顾着取笑旁人了?”
黛玉道:“那我也没和他那般呆子似的样儿。”
宝钗笑道:“我黛儿百十年间只这么一个,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黛玉听见夸她,露齿一笑,被宝钗在头上一拍,道:“不许得意忘形!”
黛玉就又吐吐舌头,拉着宝钗和她说迎春的新棋谱去了。
却说贾琏还在江南筹措银子,这边贾赦已经逼着人量土地、盘算这园子大小了。
因家中实在无钱,到底没前世那般铺张奢华,虽还是一里半的地,内里亭台阁榭,较之前世,已经少了不少。
薛姨妈见这里人来人往,又是堆墙,又是种树,又是起屋舍,吵闹不已,她和宝钗孤儿寡母两个,实在不便,因和王夫人说,要收拾京中老宅,搬出去住。
宝钗不想薛姨妈如今想了这么一出,大是不愿,然而事涉内宅,薛姨妈竟罕见的坚定,说不几日,老宅管家已经前来回报,说一切打点停当,可以搬去了。
宝钗无法,只能含泪舍了黛玉,约好几日必来相见,方随着薛姨妈一步一回头地去出了门。
薛家老宅,与贾府相去倒不远,地方虽不及宁荣二府的大,胜在先祖是清贵出身,屋舍清雅,宝钗入得自己那一处院子,见里头薛姨妈精心使人陈设,打扮得越发雅致,颇有当年潇湘馆的样子,顿时勾起愁肠,离别不过半日,已经悄悄叫莺儿来:“让你哥哥去贾府后头紫鹃家里带个话,若是紫鹃回家,叫她替我问她家姑娘好,以后紫鹃家里要是来人,直接到你家,别走门上。”
莺儿应下,正要走时,宝钗又叫住她道:“马上要冬至,你取上回我们自己做的那个脆萝卜来,羊肉隔了夜不好,萝卜倒还好放放,叫她拿来配饭,冬天她总嫌那边大厨房都是些大荤大油的,不爱吃饭,那这个好赖对付着吃一点子也好。连酒也拿一坛子去,一日喝一点,暖暖身子最好的——这时节冬笋该上了吧?再拿点子笋去,不,她又没个地方做,还是下回妈要过去的时候,叫厨房现做了提一盒子给她罢,方才厨房说有蒸的现成的梅花糕,竟不能给她了,可惜!可惜!”
莺儿站住听完,方问:“我弟弟还没当差,我叫他每日去紫鹃家问一趟,若是紫鹃在了,且叫她等一等,我们现拿一份子点心去也使得。”
宝钗道:“也好,你叫他去家里领个走骡,来去快些,以后叫厨房日日蒸梅花糕,连山药枣泥糕也备着,她胃不好,吃这个好克化。”
莺儿一一记下,还不就走,果然宝钗又叫住她道:“你去问问,她燕窝还够不够?不够了只管叫人来拿就是的,她要是见外,就说都从她分红里扣呢,不,你现就拿点子去,上回我托哥哥从南边买了些好血燕,正好叫她不要吃那些个破落货了。”
那破落货也是巴巴寻来给黛玉的,如今倒被她说得一钱不值,只听得莺儿要笑又不敢笑,再站一会,见她别无他话,方出去细细叮嘱了一回。
☆、第68章
却说自早上分别,宝钗这里思念不说,黛玉却也坐卧不宁,午饭后与几个姐妹在贾母外间顽笑,连迎春都说了好些话,只她一个坐在旁边,和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一言不发,惜春最小,就拿手来捏她脸道:“林姐姐今日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迎春道:“只怕是累了。”
探春笑道:“我看不是累了,是在想宝姐姐呢。”又故意道:“林姐姐整天和宝姐姐粘在一处,每回想找你,你都不得空,好不容易宝姐姐走了,能和你在一块处处,你又不说话了,同是姐妹,相待竟如天壤。”
黛玉不知她真恼假恼,忙道:“都是姐妹,不过我们住得近,所以来往得多些,哪有什么分别,你快莫瞎说。”
这话说得亏心,连迎春都来打趣她道:“原来我们竟是和宝姐姐没有分别的,那我也要托林姐姐做个荷包,每日也要你给我念几句诗,早上一起去老太太屋里坐,晚上去林姐姐屋里睡。”
黛玉听前面尤可,听到最后一句,那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娇嗔道:“一天到晚瞎说些什么呢?你是姐姐,别在妹妹们面前做榜样。”
探春笑道:“不得了不得了,林姐姐端起姐姐架子了,若说姐姐,宝姐姐那才是最大的姐姐,我们偏偏要和她学。”说着就扑上去闹黛玉,又叫惜春、迎春帮忙,惜春早笑嘻嘻一团钻到黛玉怀里了,迎春在旁站着抿嘴笑,见黛玉要从旁逃脱,就轻轻巧巧一站,堵得黛玉离开不得,被探春、惜春两个一前一后,挠得连连求饶。
探春几个闹到贾母歇午才罢,黛玉赶忙出来,鬓发纷纷,也无心整理,就在屋里坐一回,想了一回宝钗,又想了一回父亲,由父亲又想到薛蟠,由薛蟠又想到宝玉,由宝玉再又想到贾府,不免忧心忡忡——宝钗是和宝玉过了一世的,因此对宝玉的文才人品倒还相信,黛玉拿宝玉与宝钗一比,却觉得他实在靠不大住,因唤过紫鹃,吩咐道:“这几日不用你值夜,晚上你就家去吧,倘若你家有人来,便马上来回我,若是没有,你叫你哥哥自己去那府里走一趟也使得。”
紫鹃故意道:“姑娘这话说得好不明白,我家日日都有人来的,姑娘说的到底是哪位呢?我哥哥去那府上,那府上又是哪府上?”
黛玉跺脚道:“连你也来取笑我!”
紫鹃笑道:“我可不敢取笑姑娘,我笑的是宝姑娘,这都一整天不见姑娘了,不知道她这会儿急成了什么样,我家门口送信的只怕都要排出一条街去了。”
黛玉横她一眼,紫鹃见她当真羞了,才放过她,黛玉又取了一锭银子赏她哥哥,叫她悄悄带出门去。紫鹃坚辞不受,一路跑着出去了。
黛玉坐着无事,便往宝玉那里去,才进院子就听小丫头子议论,说宝玉“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白天黑夜的只是读书,那时候见到那些书就要烧了撕了,这会子几本破书竟比那些姑娘们还亲了”。
黛玉听了微微点头,进了屋子,果然见宝玉在背书——从前他应付贾政,一读书恨不能全府里都知道,这会子真看进去了,却是微微仰头,眯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连黛玉进来都没看见。
黛玉不好打扰,正要出去,不防被袭人一把拉住,道:“姑娘劝劝我们爷。”
黛玉见袭人、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