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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5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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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在林间穿梭,稀疏地打在她脸上。

饱满脸颊,大眼樱唇。赫然是宗政惠。

尊贵的皇太后,多年来第一次穿上仆妇的衣服,鬼鬼祟祟在枫林边探看。

这边枫林稀疏,一览无余,埋伏什么是不可能的,宗政惠微微放了心,终于走进林中。

她手中抓着一枚小小的玉夹剪。

那个人从最初展示这信物开始,断断续续给她发了好几次联络信号,她一开始还不敢,渐渐便耐不住了。

乔雨润越来越势大,对她越来越不尊敬,令她越来越有危机感。她想要摆脱傀儡的命运,需要有外力的帮助。

或者,他就是一个契机。

她在林中站定,轻轻发出一声口哨。

身后哗啦一响,她大惊转身,转身时已经握住了袖子里的刀。

一个人从一堆灌木丛中钻出来,抖抖身上的刺,轻轻道:“惠儿!”

她颤一颤。

林间日光如金纱,一片朦胧里,立在那里的男子,似乎还是往昔的康王,高大,白皙,两撇精心修剪的小胡子,在枫林中风度翩翩地冲她笑。

她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诗酒唱和的好年华,她和他在闲暇之余,扮成普通富家夫妻,车马出城,一路踏红,在人间最美的枫林中穿梭,在最温暖的温泉中含笑相对。

她忍不住忘情地向前几步,随即站住。

不,不是了。

这里的枫林没有那般烂漫的美,这里的温泉硫磺味道很重,面前的男子看上去还是长身玉立,仔细看头发却已微白,面容已苍老,一身锦袍虽然还是很华贵,但却太新,像是刚换上,穿在他身上再无当年王族气度,倒显出几分憋屈和不自在来。

而她自己,也不过一身布衣,手执箩筐,惊惶畏缩如农妇。

她的心沉了下去,隐约觉得,希望将破灭。

康王的神情倒是极为惊喜,张开双臂,道:“惠儿,我可算等到了你!”

宗政惠心中一暖,这几年她过得憋屈,很久没有遇见这样的笑容,哪怕知道未必是真,也禁不住心动,正要上前,忽见刚才康王钻过的灌木丛又是一阵摇动,悉悉索索一阵响,又钻出一个女子来。

她脸上变色,开始后退。

康王急忙解释,“惠儿,这是我的女护卫,跟我很多年了。我这些年先流落西番,后流落东堂,只有她一直跟着”

宗政惠心中不快,冷哼一声,瞟一眼那女子,那女子垂头站着,容貌姣好,尤其两条长腿修长笔直,看得出来是练家子。

她的脸沉着,不肯走近,康王知道她的性子,讪讪地搓着手解释,“惠儿,此行秘密,我来得不易,怕你多心也不敢多带人,想来想去也只能带她一个,好歹你得让我有人保护不是?”

他这说的倒是真话,这些年他流落西番东堂,一开始西番拿他奇货可居,曾想过以他做人质来让南齐退兵,结果这招还没来得及使,西番将士就被太史阑绝然沉河。他一直身处看守之中,渐渐被人遗忘,想尽办法逃出,却又被东堂的人抓获,东堂也看守了他几年,没看出要拿他做什么用,后来东堂换了主子,在考虑和南齐议和,新任掌权者对他毫无兴趣模样,他才又有机会出来。身边这个女子,是在西番找到他的,一番苦苦陈请,西番允许她跟随他,却不允许她太过接近他,直到现在,他来见宗政惠,身边还有东堂的人监视,只是他再三说明宗政惠的多疑,东堂人才悄悄把他送到山坳,自己隐身一边,由这女子跟着他就近保护。

康王不敢带太多人,却又不敢身边没有人,看来看去,只有这个在他失势后依旧不离不弃的女子,可以信任了。

宗政惠也知道情势今非昔比,要康王这种惜命如金的人,肯只带一个女人来见她,已经很难得了。想必他冒险此来,也决不是为叙旧的。

“和你这叛国贼子,有什么话好说?”她冷冷道。

“惠儿,”康王叹气,“容楚太史阑的话,你也信?我当时是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和他们一条心,逼我到静海送死,在太史阑的地盘,什么还不是她说了算?她高兴起来说我杀了皇帝,你也信?”

宗政惠脸色一变,嘴角抽搐一下,“别乱开玩笑!”

“好,好,不说,不说。”康王好脾气地赔笑,“惠儿,你是知道内情的人,过去的话就不说了。如今你处境,我瞧着也不大好,所以我来帮你了。”

“你帮我?”宗政惠眼光上上下下刷过去,语气刻薄,“就凭你这样儿?”

康王还在笑着,如今他的脾气当真见好,脸色丝毫不变,“惠儿,我虽然不是王爷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私下里,还是有一批死忠的”

“你现在哪还来的死忠?你的人不都是被乔雨润接收了?”宗政惠忽然脸色一变,“你说的帮手不会是西番东堂吧?你果然叛国?”

康王一顿,暗骂此刻这女子倒惊人敏锐,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你说的哪儿话?乔雨润凭什么接收我全部的人?我当了那么多年王爷,当真一点家底都没有?”

宗政惠半信半疑地瞧着他。

“我听说乔雨润现在和五越关系好,还是天节军的实际掌权者。”康王怜惜地瞧着宗政惠,“你日子想必不好过吧?”

宗政惠不答,晦暗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康王盯着她的眼睛,“我们去把她杀了好不好?”

宗政惠沉默,随即道:“然后?”

“你是太后,我是康王,我是除了皇帝之外的正统皇家血脉。你杀了乔雨润,天节自然要向你效忠,你从此掌握了天节军权,便可以把我引入天节军,然后我会另外助你,和五越联军谈判,许他们复国自治之权,和他们合作夺取南齐半壁江山。”康王声音低而诱惑,“凭什么让乔雨润一个出身平凡的残废窃据大权?你我才是这世上身份最高贵,最该获得权力的人啊。”

宗政惠依旧沉默,康王说话含糊,但语气里的意思,隐然还是要借兵的,他的背后,很可能还是东堂或者西番。

看他现在那潦倒模样,如果说背后没人操纵,她死都不信。

她很需要权力,需要重新站立人上的感觉,需要将乔雨润那个越来越狂妄的贱人踩到脚下

康王微笑望着她,神情十拿九稳。他太了解这个女人对权力的**——瞧她此刻脸上心动的神情。

然后他听见她清晰地道:“不。”

康王惊得眼睛一睁,连那一直站在一边,垂头不语的女子,都愕然抬头。

宗政惠脸上激动的红潮已经退了下去,眉宇微微苍白。

“你敢不敢用你的子孙后代发誓,在此过程中,你绝不借用任何敌国的力量?”她讥嘲地盯着他,“如果你用了,如果你骗我,你生子世代为盗,生女世代为娼?”

康王脸色大变,怒道:“你——”

“你果然是个叛国贼。”宗政惠冷冷一笑,“抱歉,我不和叛国贼合作。”

“你!”

“我爱权,我爱虚荣,我爱这世上一切尊荣华贵的东西。你一点都没猜错。”宗政惠轻轻地道,“但是,这些东西,必须是我的,不是异国敌人施舍的。施舍来的荣耀,不是荣耀,更加屈辱。”

“迂腐。”康王冷冷地道。

“一个最高掌权者,必须先有国,再有自己。有国才有尊严,有国才有荣耀,有国,才有存在的意义。国都不爱,谈何拥有天下?国都卖了,何来权势地位?那是虚假的泡沫,看得见,触不着,啪一声破了还溅一身水,惹人厌弃。”她冷笑,“所以,儿皇帝,我不做。”

“你你想没想过”康王不可思议地道,“你们看似现在节节胜利,其实危在旦夕。皇帝无论是军力还是将领,都远胜于你,太史阑和容楚联手,天下无人可挡。五越在太史阑面前,并无任何优势。而皇帝既然已经昭告天下废了你,对你也就再无顾忌,所谓孝道逼迫也难以阻止他的决心,你如果不和我合作,你的将来,只有一个字死。”

宗政惠“嗯”了一声,顿了顿,道:“但,这是我的骄傲。”

这是我的骄傲。

便用尽手段,做尽恶事,有些事,依旧是底线,是不会让步的原则。

真正的骄傲。

康王脸色慢慢发白,用仿佛不认识的眼光瞧了她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那么,杀乔雨润,你乐意的吧?”

“那当然。”宗政惠毫不思索地答,“如果你还能有本事杀了太史阑,我会更乐意相助。”

“那是以后的事。”康王不耐烦地道,“我知道乔雨润身上也是有宝甲鲛衣的,行刺不容易。不过你和她如今关系相互依附,她对你应该防范较小。我这里有一把特制的匕首,刀尖上有特殊药物,可以刺入任何的护体甲衣。你拿去用吧。”

他招了招手,那女子过来,手中一个锦缎包裹,康王示意她拿过去。

宗政惠心中冷笑——他还是不信她,当然,她也不信他。

她握紧了袖子里的刀,盯着那女护卫,此刻枫林看花的心境全无,有的只是厌憎和警惕。

那女子慢慢走过来,走到她面前,提前将手中锦缎一抖,刀露了出来,刀尖是向着她自己的。

宗政惠舒了一口气。

那女子忽然将锦缎往地下一抛,一把抓住刀,反手向后狠狠一刺!

“叮——嗤。”

第一声是刀尖破了软甲的声音,第二声是刀尖入肉的声音。

康王正转身向林外看,万万没想到这一刀竟然冲自己而来,此时身子刚刚半转,满脸惊骇。

宗政惠也大惊,踉跄退后。

那女子牙齿咬着黑发,眉宇满是绝然之色,霍然拔刀。

又是一声奇异的叮声,随即,刀出!

雪亮化为深红,曳出红绸般的轨迹,唰一声洒遍枫叶,来年脉络如血。

宗政惠脸上噗一声,扑上一溜血点,斑驳如一排血眼。

她摸一把脸,满手的血,惊得腿一软跌倒在地。

同时跌落的还有康王。

他痉挛着,双手紧紧捂住胁下那个血洞,那一刀极深,隐约可见白骨内脏,可见下手之人的决心和恨。

他的眼神已经散了,依旧满满不可置信,拼命仰头望着那女子,“你你怎么会怎么会”

这些年他已经不相信任何人,唯有这女子,他从未怀疑过她的忠心。若无那忠心,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在异国寻到他?怎么可能雪地里长跪求见他一面?怎么可能在西番奴的刁难下,做尽苦役,只为每日远远看他一眼?

“我跟在你身边六年,追到异国,长跪雪地,吃尽苦头,为的就是今日!”女子举起血淋淋的刀,悲愤长笑,“你这奸贼,小心太过,从不让人单独近身。我如果不是做到这样,哪有今日单独随你来的机会?哈哈哈哈哈哈!”

“你我”剧痛淹没了神智,或者此刻的康王,也不知该说什么,该想什么,一生警惕,步步为营,他总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中保护好自己,就算沦落到敌国,他也多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唯一一次信任和疏忽,就葬送了性命。

不过是天意。

“还记得当初被你灭门的形意门吗”女子犹自大笑,“爹!娘!师兄!我报仇了!”笑声未绝,热泪滚滚而下。

形意门康王渐渐混沌的脑中,掠过模糊的字眼,却怎么也觉得陌生或者那些年,他下令铲除的门派太多,很多门派,在他这里,只是属下汇报时的一个轻飘飘的字眼,掠过贵人的耳朵,换一句同样轻飘的“诛”,再不留一丝痕迹。

最后一眼,他吃力地看一眼落地的刀,恍惚觉得那刀,似乎并不是自己准备的那一把。

自己的甲衣是有钩锁的,刀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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