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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宫记-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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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人肉熬药果然有效?”我不禁皱了眉:“但想起来还是觉得心中碜得慌啊。”

    “娘娘不看就好了。”她自将袖口拉展盖住伤口:“大汗今儿晚上也许不回来,娘娘一个人可孤寂?要不奴婢在这儿陪着娘娘。”

    我虽允许她在银帐中与我做伴,自己却迟迟不能合眼。我试着去揣想茨儿从手臂上割下血肉熬煮汤药的场面,愈发感到心魄不宁。

    茨儿许是太累了,窝在大帐一角睡了过去。我还能听到她细微的鼾声。

    时间流逝,没有宫漏,我也不知到了什么更刻,迷迷糊糊只是难以入眠。直至摇床那边传来一声孩子的啼哭,我方悚然坐起。

    是哪个孩子?是饿了还是怎么了?

    茨儿的动作却比我快,几步抢到摇篮边,细细查看后抱起了白伦:“娘娘,是小皇子。”

    “怎么了?”我亦起身,挑亮了灯光。

    “……没事啊。”她犹疑道:“睡前乳母才来喂过,也没有便溺,也没有发热……如何便啼哭起来了?”

    “给我。”我从她怀中接过大哭不已的白伦,轻轻拍摇,他过了许久才止了哭闹睡去,而这么久,一向爱折腾的珠岚却没有醒来。

    待一切归于平静,我却再也不能安心。

    这孩子很少哭,是做梦了么?会不会是一个不吉的征兆?

    我愈是想克制自己如洪水般疯狂的联想,愈是不可自禁地想出更远去。

    直到黎明来临,羽瞻的脚步声响起,我才终于安心般的叹下一口气。

    “这是谁?”他掀开的门帘透过微薄的晨曦光线,看到了蜷在帐角的茨儿:“哦,茨儿在啊……你从前不是不怕一个人睡的么?”

    我勉强挤出笑意:“这儿附近可是死了那么多人的战场,能不怕么?昨儿晚上白伦还哭醒了一次呢。”

    “他也是怕的?”他扬扬眉,不待我回答便自己接续了下一句话:“说不定呐。老人们说婴儿能看到大人所看不见的东西,鬼魂之类的……说不定昨天这大帐里就有不少冤魂,吓着孩子了。”

    我为他此言而气结,居然哭了出来。

    “哭什么?”他颇为吃惊,在榻边坐下,拭我的泪水:“你害怕?”

    “……你杀了多少人?”我问。

    “没多少。”他皱皱眉,似是计算战死疆场的人数:“十万,或者十一万,大延的。”

    “这还没多少么?”我心惊胆战,实在不能想像十万人的死亡……那是多么可怕的一幕啊。

    “不全是死在朕手上。”他掰着手指向我阐述:“安向礼那边,大概死了七八万,这里只杀了两万人。安向礼那一头的倒有一多半是活活冻死或者饿死的。如果就说在战斗中死了的,最多也就五万人。……为什么银帐中有血腥味?”

    “是茨儿的。”

    “她受伤了?也有人要对你不利么?”

    他许是以为有人要伤害我而被茨儿挡下了,我向他解释了此事原委,他脸上却出现了一抹既讥诮又同情的笑。

    “他喊的又不是她。真真是个痴情女儿。”

    我心中咯噔一声:“你如何知道慕容朝喊的是谁?”

    “画瓷……应该是叫这个名字。他青梅竹马的恋人吧,后来好像死了的。”

    “你如何知道?”

    他的话与我的想法一致,也许我那句“你如何知道”只是因不甘心随口而出罢了,本也不期待他给我一个答案。

    “朕要用一个人,总得把他的过往打听清楚了吧?莫说是慕容朝,就连安向礼,甚至冬珉,他们的一举一动,朕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你真危险。”

    我强笑着靠在他怀中,抚着他嘴角那无法描述的弯起:“幸好今后不会打仗了,否则……”

    “你觉得不会打仗了?真抱歉阿鸢,朕还得打破你的梦想。”他却截断了我的话,眼光从我脸上掠过:“冬珉迟早会来报仇的。”

    “什么?”我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不是已经约好了……”

    “那约定算得了什么?一张纸罢了,哪里抵得过江山重。他若是连违誓的事儿都做不出来,那帝位如何会是他的,且……朕也不怎么对得起他,朕又把那个大包袱丢还给大延了。”

    “什么大包袱?”

    “安向礼啊。”

    我不能理解羽瞻这句话的意思,只用探询的目光望他,企图从他的眉宇眼眸中读出什么,他却缓缓合了眼,不让自己的情绪多显露一须半爪。

    如果他不提,几乎我也会忘了安向礼也领兵前来的事情了,甚至他长相和关于他的一切也会被丢在脑后,再不想起。

    而现在,就是在冬珉面前,他也不再是那个英才难得的表弟,反而成了一个尾大不掉的麻烦,他知道冬珉纂位的内情,也有足够能力颠覆他的江山,自己坐到玄正宫大殿的那个宝座上去。

    “冬珉想借朕的手杀了安向礼呢。”羽瞻的声音轻飘飘的:“朕何必用自己的刀为他除心腹大患?朕设计抓住了安向礼,和他谈了谈,发现提到你的名字时他已没什么情绪起伏了,那朕留着他也无所谓,干脆放他和他的军队回去,让他们去折腾延冬珉吧。”

    “哦?”我乜眼望他:“若是你提到我他还有反应,你是不是要杀他?”

    “那自然。不过他失去了回忆,就算冬珉告诉他种种过往,那也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究竟不如自己的亲身体验刻骨,说不定他只知道璃鸢应该是他的妻子,但你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样的女人,他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所以说……你在他心中已经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只不过是一样‘东西’而已了。朕放心让他回去的原因么,除了你他没有任何与朕作对的理由,而现在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低于权势了。于是呐,他应该会去找冬珉的麻烦而不是朕的。这样不好么?”

    “么”的尾音,突然被他自己猝然截断。

    随着他的目光,我望到那毡帐一角,茨儿的身体在轻微颤抖。

    她的动作不大,我是决计不会发现的,但逃不过羽瞻锐利的目光。

    “她醒了。”他的口型告诉我:“她听到了我们的话。怎么办?”

    羽瞻似乎为此感到抱歉和尴尬,他眨着眼,甚至有点儿局促不安。

    我抿紧唇瓣,摇摇头,表示我亦无法可想。

    过了一会儿,茨儿猛地抬起头来,装出方睡醒的模样,草草告了罪退下,可她才出帐门便有人在帐外大呼小叫。

    羽瞻正躺下欲小憩,又翻身坐起,喝问:“怎么了?!”

    “回大汗娘娘,慕容将军伤情恶化了!”

    不知是不是那汤药的问题?如果果然是这样,茨儿会愧疚伤心死的啊。

    羽瞻已穿上靴子,我也跳起:“等等,我随您一起去!”

婚礼惊魂

慕容的伤况时时反复。但凡是羽瞻在他帐中看视,他情况便好些,杜伦婆婆说是王气压了邪气,可夜气上来,他又差些。

    如此,羽瞻便得时时去他帐里探看,加之为白戎降俘脱奴籍、安置各部落草场等种种事务,忙得竟渐渐脱了形。

    待慕容朝的身体痊愈,已经是雁阵北返的仲春了。而一直到了这个时候羽瞻才有心力坐下来与我谈笑,人也慢慢恢复了气色。

    “看今年夏天给他们把婚事办了了当。”羽瞻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愣了一下才想到他说的是慕容朝和茨儿。

    “慕容将军他……喜欢茨儿么?这么做,不见得……”

    “娶哪个不是娶啊。”他见怪不怪地看我一眼:“慕容朝喜欢的那姑娘早就没了,还能怎么?难不成就这么断子绝孙?”

    “他同意么?”我只怕茨儿嫁去了,虽不至于受气,但万一受了冷落也是不好的。

    “是慕容朝说要求娶茨儿的。”羽瞻皱了眉:“说是要谢茨儿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亲力亲为照顾她一辈子了……那人肉汤药的事儿吧?哼,朕这阵子天天去看他,也没见他说要谢朕呐。”

    “你也要慕容朝以身相许吗?”我眨眨眼,佯怒:“你居然对男人都动了心思?”

    他几乎把喝了半口的酒呛出来:“你在想什么?!”

    夏日才是草原最美好的季节。婚嫁这类的盛大喜事,也常常是在此时方举办。

    我倚在羽瞻身边,台下的歌姬放声而唱,锦衣的贵族少年们策马疾驰,而新郎慕容朝则依着郜林人的规矩,将美貌的新夫人抱出喜帐。

    “我还没有过这样的婚礼呐。”我侧过头,高冠上垂下的宝珠与金玉相撞,发出清脆而细微的琐响。

    “……可饶了我吧。”羽瞻本装作听不见,被我以肘弯一撞才只得低声道:“按你们大延的礼俗搞一场婚礼,我得背那么多吉祥话儿,一句也错不得,还得与那么多王公大臣酬贺……现下想起都觉毛发倒竦的。”

    “可是郜林式的迎亲礼我还没有过!”我据理力争。

    他皱了眉头:“有这个必要么?谁都知道你是大可敦,孩子都给我生了,还要个迎亲礼,倒好像之前我是把你诱了骗来的!”

    “真真榆木脑袋!”我恼了,扭转头不理他,他却又笑了:“若是去掉这些仪式之类,只留着洞房花烛的部分,我倒是极乐意的……”

    “今日茨儿好漂亮啊,大汗,您说慕容将军能三箭射断那牛骨么?”我怩了红涨的脸颊,顾左右而言他。

    “……坏姑娘。”他正襟危坐,敛起笑容,手却从身后伸过来在我腰眼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婚礼进行到下午,仪式也过了半。这阳光最炽烈的时刻,我虽坐在上好的重重丝绸搭起的凉棚儿下,亦觉得酷热难当,不禁昏昏欲睡。

    朦胧间,只觉有人揽过了我的腰,虽懒得睁眼,但嗅到气息也知道那是羽瞻,遂放了心沉沉睡去。可醒来时却只剩了自己一人躺在空荡荡的大帐中。

    他们都上哪儿去了?我高唤了几声茨儿,却无人应答,这才想起她今日出嫁,此后也不能常在我身边伴侍,难免有几分不舍浮上心间。

    我整了整衣服,自穿了双红皮刻空嵌珠的靴子出门,却发现整个营地的欢庆气氛已经一扫而空了。

    ——只有一些仆人还在打扫婚礼的残局,可这婚礼不是应该一直热闹到晚上的吗?此时最多是下午,距黄昏还有好一阵子呐!

    出什么事情了?正彷徨顾望间,塔丽从毡帐后绕了出来。

    “娘娘?”她这样一喊我才发现她尚未换下上午所穿的盛装。她的粉色衣袍镶着葱绿的边沿,领口很高,贴着红扑扑的面颊,束紧的腰带已经勾勒出她初初发育的少女身形了。

    “怎么了?为什么婚礼草草结束,人都上哪儿去了?”我丢出一连串问题,她不知先答哪个好,兀自笑了出来,随即强制止住了笑意。

    “回娘娘,有紧急的情报,大汗和将军们在金帐里商议呢。您没看到,现下慕容将军连喜服都没换,戳在一堆戎装的将军里可扎眼得很!”

    “什么紧急情报?”我却顾不上去想慕容朝狼狈模样,心下浮上的绝不是吉祥的预感。

    “这奴婢哪儿知道?要不娘娘等大汗回来再问吧,奴婢……奴婢告个假出去呢。”她的脸又添几分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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