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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色佳-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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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色提醒她:“父亲已经去世。”
“我知道。”
蔷色提起勇气,“你可是来带我走?”
方女士一愕,“呵,不,走,走到哪里去?”
蔷色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听到她如此反问她,心中一凉,连忙低下头。
她鼻子发酸,说不出话来。
接着,方女士说:“我听见他不在了,前来接收遗产。”
蔷色退后三步,这才真正看清楚来人。
像,像得不能再像,连鬈发都遗传自她,面形,身型,都大小同异,可是,她的双目含一股精悍之气,把蔷色挡在一个距离之外。
并且隐隐带着纳罕,什么,你想什么,带你走?
“你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呀。”
蔷色鼓起勇气再说一遍,“可是,我父亲已经去世。”
对方似不能领会她的意思,“看你的衣着就知道了。”她像恭唯陌生人,“多合身多舒适。”
蔷色完全静下来,她从未想过与生母重逢会是这个情况,她以为双方至少会沉默地流下眼泪,可是她居然絮絮闲话家常,不让蔷色有开口机会。
正在这个时候,大门打开,蔷色抬头一看,松口气,是陈绮罗回来了。
她身边还跟着一位穿西服拎公文包的男士。
绮罗一脸笑容,一进门便向蔷色招手,蔷色走到她身边,她轻轻问:“你还不去做功课?”
把蔷色拨到身后,似保护一只小动物那样。
然后,她才过去与客人握手,“是方国宝女士吧,我来介绍,这位是石志威律师,对不起我回来迟了,叫你久候,下次大驾光临,请早些通知我。”
看一看茶,吩咐佣人:“换热的龙井上来。”
两位女士面对面坐下。
这时,蔷色已退回自己卧室,可是客厅外头的声音可以听得到。
—;—;“我来接收甄文彬的遗产。”
“甄文彬没有遗产。”
“陈小姐你开什么玩笑!”
“所以我请了石律师来,他可以给你看文件,他愿意向你担保,甄文彬没有遗产。”
“这幢房子呢?”对方惊呼。
“这幢公寓是我五年前所置,那时我还没认识甄文彬其人,石律师会清楚向你交待。”
石律师站起来,“方女士,请随我到书房,我会解答你的疑难。”
方氏霍一声站起来,一脸不忿,咚咚咚跟律师进书房去。
蔷色坐在书桌前,垂头紧紧握住双手。
绮罗端着蛋糕与牛奶进来。
“怎么了?”
蔷色的头垂得更低。
绮罗叹口气,轻轻说:“她把你当陌生人,也只有好,互不相干。”
蔷色仍不出声。
头垂得那样低,绮罗把手搁在她后颈上,“她来看看有什么遗产,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甄文彬唯一遗产便是甄蔷色,为什么她不要她?
“石律师会向她解释一切,她还是特地乘飞机前来的呢,个人环境并非富裕,在悉尼一间中国菜馆里做掌柜。”
蔷色呆呆地听着。
“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像我,从来没有思念过那班亲戚,不知多轻松。”
可是,蔷色觉得羞愧。
绮罗劝道:“她是她,你是你,你不必为她行为负责。”
书房门打开,方国宝女士大声而急躁地说:“这些年来,甄文彬一毛钱也没剩下?”
律师声音很清晰:“我已交待得一清二楚。”
方女士顿足,她似斗败公鸡似跌坐在沙发里。
绮罗站在门口看着她。
过片刻,她抬起头,“你是否一早已把一切产业转到自己名下。”
“你知道没有这样的事。”
方女士很颓丧,“我问同事借了钱买飞机票来。”
绮罗立刻对石律师说:“把那笔款子算给方女士。”
蔷色不相信她会接受。
可是亲眼看着方女士把支票唰一声收入手袋。
蔷色忽然微笑,她终于心死了。
她相信人穷志短,财大声粗这两句话,可是问人借飞机票赶来争前夫的遗产,纯属贪念,与贫瘠无关。
人穷了,志不能穷。
她大口吃蛋糕,毫无忌惮,统共没有自尊,擦过嘴,沮丧地说:“白走一趟。”
石律师是一个沉着的中年人,这时,双目不能控制地露出厌恶的神色来。
蔷色觉得这种目光就似射到她身上一样,无地自容。
然后,方女士沉醉在失望中,看也不看蔷色,就自顾自走到大门口。
绮罗同石律师说:“劳驾你送她一程。”
石律师断然拒绝:“我还有事。”
佣人开门,让方女士出去。
石律师松口气,“幸亏带齐文件。”
“我们告诉她的,都是实话。”
石律师声音低下去,“我替蔷色难过……”
“不必,蔷色有的是前途,她的生活还没开始,我替方女士难过才真,她前来领取遗产,一进门就看到完全属于她的瑰宝,可是她视若无睹,竟是个亮眼瞎子。”
蔷色知道继母口中的宝物是她,不由得流下泪来。
石律师说:“本来,你嘱我向她提出正式领养手续—;—;”
“不必了,免她拿腔作势,蔷色很快到廿一岁有自主权,你看,现在由我白白得到世上最有价值的产业。”
“绮罗,你真的那样想?”
“是,我自幼同蔷色一样,是个在家族中被踢打的角色,我在她身上看到太多自身的影子,我想为她一尽绵力。”
“这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加双筷子而已。”
“仍打算送她往英国寄宿?”
“我会与她商量。”
石律师笑,“希望她喜欢打曲棍球。”
“让她学好咏春拳才去,有洋童难为她,可以还击。”
石律师吃惊,“以暴易暴?”
“保护自己而已。”
片刻,石律师离去。
绮罗见蔷色仍然躲在卧室之中,不禁诧异,“倒底还小,这样一点事就抬不起头来?将来你才知道,世上不知还有几许尴尬之事。”
“可是,那是我的生母。”
“咄,我的半兄半姐,坐在一起何尝没有足足一桌。”
“但生母—;—;”
绮罗静下来,“再计较与你何益?”
“她竟把我丢在陌生人家中。”
“我是陌生人?”绮罗的声音大起来,“我是陌生人?”
“不不不—;—;”
“这下子你得罪了我,后患无穷。”
蔷色双手乱摇,忽然放弃,放声大哭。
像极小极小之际,在百货公司里迷路,不见了大人,彷徨恐惧凄凉到极点,除了哀哀痛哭,一点办法也无。
门铃一响,利佳上来了。
“都走了吗?”
绮罗笑,“你叫什么绊住?迟到个把钟头,幸亏和平解决,毋需劳驾你出力。”
“她有无带走蔷色?”
蔷色一怔,没想到他第一句问这个话。
“没有,蔷色同我们在一起。”
“送出去寄宿吧。”
“她要找她,你也不能不让她见她。”
蔷色低声说:“我愿意出去寄宿。”
绮罗颔首:“那也好。”
这一句话叫蔷色在约克郡一间私立女校逗留了三年。
她学到的东西之多,非笔墨可以形容。
像华裔叫清人,像约克布甸是一堆面粉,像用咏春打女同学要记一次大过,像打人之后谁也不敢惹她,像一整个秋季日日下雨人的身体似要长出青苔来。
而功课实在太容易了。
蔷色喜欢用一种黄色的药水肥皂洗澡,洗完之后整天浑身都有一股清香的味道。
天天都是霏霏细雨,有时雾同雨结在一起,一片白蒙蒙。
第一年冬假绮罗与利佳上来看她。
那便不是一个假日。
清晨,她与同学正自公园练打曲棍球回校,雨势已十分急,可是无人介意湿身,你要是真正无法忍受雨,你就无法在那里住。
利佳上一眼就看到了蔷色。
她已除下近视眼镜,人又长高了,穿着格子校服,那体育裤极短,露出少女修长纤细的腿,泥渍斑斑,寒天,她口中呼出白露,长发鬈曲地在雨中飞舞。
粉白的脸如阿拉巴斯特美玉,大眼睛忽然闪出兴奋光芒,她也看到了他们。
她高兴地挥舞着手,奔过马路另一边。
“你们来了,怎么不通知我。”
穿着凯斯咪长大衣打着伞的陈绮罗直笑说:“你不冷吗?”
蔷色答:“今天不算冷。”
“已替你请了假。”
“我得换衣服。”
“上车来再说。”
利佳上取出手帕,替蔷色抹去脸上泥巴。
钻进车厢,他自小水壶中倒出热可可给她。
蔷色喝一口,道谢。
“生活如何?”
“很好。”
“食物很差是不是,据说闭上眼睛,一切都像吃地布。”
“万幸,我不是来吃的。”
“能这样想就好。”
然后,利佳上微笑地说:“蔷色,我同绮罗打算在明年初夏结婚。”
“那多好!”
“届时我们到欧洲蜜月,你与我们一起。”
“可是,”蔷色说:“欧洲太繁忙,不是蜜月好地方,”好似很有见地。
“正适合我们,”绮罗笑,“太静了,思而想后,说不定会后悔。”
那几天她陪他们住在旅馆里。
半夜,蔷色发觉绮罗坐在窗前喝酒。
“睡不着?”
绮罗有点歉意,“吵醒了你。”
“是否做梦?”
“是,梦见文彬,他正在写字台前忙得不可开交。”
蔷色沉默一会儿,“你是爱他的吧。”
绮罗意外,“那当然。”
“为什么?”
“因为他十分倚赖我,我觉得我需要照顾他。”
蔷色不出声。
“你有无梦见过父亲?”
“没有。”
绮罗纳罕,“这倒奇怪。”
蔷色在半夜意旨力薄弱,心不由主,说出实话,“我并不想念他,也不爱他,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绮罗十分震惊,静了下来,等到再要说些什么,发觉蔷色已经睡着。
三天后他们转程往剑桥。
蔷色不知这是否属蜜月演习。
通常在路上,她一个人咚咚咚走在前面,走远了,回头看,他们总在偷偷接吻。
蔷色每次都忍不住笑,佯装看不见,继续往前走。
有时也故意堕后,看他俩拖手。
他喜欢把她的手握在大衣口袋保暖。
他总是穿着长大衣,像他那样身段,穿起大衣,真是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待他们结了婚,他就是甄蔷色的继父。
蔷色是少数把父母全部更换的成功例子。
她苦笑地在日记本子上揶揄地写:“谁说一个人不可以选择父母。”
可是想深一层,绮罗并非由她挑选,而利佳上,更与她眼光无关。
甄蔷色一切处被动。
一次,趁利佳上不在身边,蔷色问:“你在何处认识他?”
绮罗英,不愿作答。
蔷色这次十分不识向,“告诉我。”
“好好好,某次出差,在纽约五街一间书报摊前。”
“什么?”
“我去买报纸,他也在选杂志,他看到我,走近来说:“小姐你看上去气色好极了,愿意一起喝杯咖啡吗”。”
蔷色接着道:“于是你立刻跟他走。”
“不不不,”绮罗神情如少女一般腼腆,“我怎么会接受那种吊膀子技俩,我觉得尴尬,转头就走。”
“噫,人海茫茫,那可怎么办?”
“就是呀,回酒店想了一天,第二天,身不由主在同样时间踱回那个书报摊。”
“他在那里!”
“可不是,他也正在那里等我,双手插口袋里,看见我,微微笑,我走到他跟前,“咖啡?”我说。”
啊。
蔷色觉得这件事荡气回肠。
“其实那时我还是有夫之妇。”
“你有无告诉他?”
“那是我的私事,与人无尤。”
蔷色也认为真确。
“真奇怪,再次看到他的时候,时间彷佛停顿,其它人渐渐淡出,耳畔声音嗡嗡,一切都不像真的。”
“似一出电影。”
“对。”
“那可算一见钟情?”
“大概是。”
“那不是很危险吗?”
“我们都是成年人,大约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会很错,你,你还小,你就得小心。”
“那次,可也是冬天,他是否也穿着长大衣?”
“不不不,那是一个疯狂的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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