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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红楼梦 全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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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罢哟,爷不说自己不体谅人,倒怨我们无情。别说那傅家小姐我们不认得,原谈不到有心无心,便是认得的,他得了二爷这一哭,已经是意外之福了,这还不足,还必得我们一屋子人替他念经诵道,不怕他在那世里不安生吗?”秋纹笑道:“你这牙尖嘴利的,越来越像晴雯的口气,难怪天天念叨他。”一语既出,看袭人瞅了他一眼,才觉冒失,自悔不迭,忙佯装拾掇杯盘避出去了。
宝玉的心思早又被勾起来,叹道:“晴雯也是难得的,偏又薄命;所以说老天无情,越是这些稀世奇珍一般的女孩儿越去的早,那些贪官禄蠹反倒白糟蹋粮食,真真雕梁画栋,尽住着行尸走肉;玉盏金樽,都填了酒囊饭袋。要不怎么说天妒红颜呢?从前晴雯去的时候,我还替他做过一篇诔文;按说傅小姐仙逝,我也应当有所赋咏才见真心敬重,无奈我又无缘见面,若只管虚词妄拟了去,反为不敬。”如此唠唠叨叨,说个不休。
恨的袭人抱怨道:“才说没事找事,麝月蹄子倒又来火上浇油了。还不赶紧侍候二爷洗澡去呢。”一边亲自上来替他宽去外边大衣裳。碧痕走上来帮忙,袭人道:“正是我差点忘了,今天二奶奶打发人来说,还在厨房给二爷留着碗汤,你这便去取来,洗过澡好喝。”碧痕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喝汤。”袭人道:“喝不喝,那怕端来倒呢。若不去拿来,只怕厨房里还有人等着,且也辜负了二奶奶一片心。”碧痕只得去了。
各人说话,宝玉终究不曾听见半句。他听麝月说自己亲吊傅秋芳是逾分之福,不禁便想晴雯、傅秋芳之死犹有自己悼念怀想,及他日自己大去之时,这些人早都风流云散,或死或去,竟不知有谁为自己流泪伤心。倘若自己死不得时,眼前这些人都已去了,只留自己孤魂野鬼的离开,却有何趣味?忽又想起黛玉所写《葬花吟》中的句子:“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时心痛神驰,眼中滴下泪来。
麝月看他这样,心中悔之不及,自愧自责道:“这都是我的不是了,越是你闲愁乱恨的,我反越来招你。只是你原也说过的,晴雯不是死了,是去做了芙蓉花神了。从前我们哭他念他的时候,二爷还劝我们放宽心,如今自己怎么倒想不开了呢?记的那年刘姥姥说古记儿,说起他庄上一个乡绅的女孩儿,叫个什么若玉小姐的,年轻轻死了,他父母塑了像祭他,后来那塑像竟成了精,二爷还说不是成精,这种人原死不了的。二爷既说那傅秋芳文采相貌都有一无二,又年纪轻轻,想必也不是死,而是封了什么花儿神了。天池御苑,总不止芙蓉花这么孤单单的一枝吧,总有些别样奇花异草,焉知傅姑娘不是去管理别的什么花了呢?那天我恍惚听见谁说,连太太房里的金钏儿还做了水仙花神呢。我日常闲了倒也羡慕,想着晴雯从前就同金钏儿要好,如今他们在那里见了面,自然比前越发和气了。那傅小姐做了花神,这会子想必也同他们在一起。二爷虽然同傅小姐无缘见面,然而晴雯同他见了,也是一样的,总是这屋里出去的人,就是替二爷还了愿了。”
这番话却得了宝玉的心,听的喜欢起来,况又提起金钏来,心想果然金钏也做了花神,也算是得其所哉,不禁又是赞叹又是思念,又怕自己一味伤怀,未免使麝月不安,再若令袭人抱怨了他,更为不美,遂改了颜色说道:“你这话最有道理。想必是这样。”遂梳洗了穿好衣裳出来。袭人见他起先去时那般乌云满面,及至出来了倒颜色和霁,不禁放下心来,向麝月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怪道你敢这样怄他,原来是有法子哄解的开。”一边铺下衾枕。忽听小丫头报:“兰爷来了。”众人诧异:“怎么这会子来?”只得接出来,看座奉茶。 
贾兰同宝玉见了礼,说道:“学里新请的先生明儿生日。母亲让我问问:二叔去不去见礼?要去,让我同叔叔一起去呢。”宝玉道:“我这两天身上正不自在呢。你自己去吧。”贾兰只得答应了,不好就走,又无话可说,只随便翻着桌上书本。宝玉也怕冷落了他,只得找些话来问他:“我听大嫂子说你日夜用功,想必大有长进。”贾兰正要讨论学问,听他问起,因兴冲冲的道:“我近日读书,闻‘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悖乱其所为。’我想咱们这些人自幼生于富贵鼎隆之家,长于膏梁绮罗之中,安富尊荣,从不知辛苦操劳为何意,更不知饥饿空乏是何滋味,想来必是难以成大志的。”
宝玉笑道:“那不过是穷酸腐儒们少时家贫,又心高气大,嫉富妒荣,故而编了出来自我标榜的,也是勉励后人的意思。倒不必读死书,以为凡成大业,必先乐贫,反而是入了邪道了。比贪图富贵更坏。须知果然乐业安时,便当贫富皆乐,并不是乐贫才贤,为富则忧的。陈胜、吴广、黄巢、王凤之流,倒是辛苦操劳、饥饿空乏过的,因此后来起事,若说那便是大业,岂不有违圣贤之道?况且惟有盛世,方有明君,难道那贤明圣主必都出自贫穷空乏之家的?可见自相矛盾。再则《天论》中也有说的:‘日月、星辰、瑞历,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天也。’可见事在人为,原与贫富无关。”
这贾兰自小虽居富贵世家,然而父亲过世的早,母亲又教导甚严,比之荣宁两府其余子弟,别说从不曾领会蓉、蔷之流的酒色恣肆,任意妄为;便连大一些有体面的奴才,诸如李贵、茗烟的得意纵性也不能够,竟何尝随心所欲过一朝半日?每每以古人句自我警省,以为刻苦才是正道,如今当作一番大道理斗胆向宝玉说出来,满以为他会夸奖自己有志气,不料却反得了一篇批评。心下不服,却不敢多辩,只暗想:“若是古来圣贤都生于鼎盛之家,又何来宋徵宗、李后主这些亡国之君?尧、舜、禹、汤,何尝生于富贵?桀、纣、莽、操,倒是丧于淫逸的。”暗暗腹诽,面上却只惟惟应喏。又坐一回,便去了。
袭人因走来撤下茶盘,向宝玉笑道:“侄儿年纪小呢,你做叔叔的,原该教导,只是也要时常鼓励才是。你往常总不肯多与他亲近,今儿难得说几句话,讨论学问,正该和气欢洽才是,怎么倒又长篇大论教训起来?”宝玉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倒一股子道学脾气,与其死读书,倒不如不读书的好。”袭人叹道:“你自己不读书便罢,还有这许多道理,看不的人家用功,幸亏老爷听不见,不然又不知怎样呢。何况他一团高兴的来了,好不好,也该和颜悦色的讨论了去,如何要扫他的兴,拉下脸来教训这一篇话,岂不叫他心里不自在?”
宝玉笑道:“年纪小,也是个爷们儿,那里便有你说的那般娇贵,行动爱生气的。”袭人笑道:“行动爱生气的人倒不是兰哥儿,又不见你敢硬起口气来说一半句重话。难道天下人,就只许你林妹妹行动爱生气,便不许别人也有不自在的时候儿?这可是俗话儿说的,只许妹妹多心,不许侄儿生气了。”说的满屋子人都笑了。宝玉忽的坐起,“呀”一声叫道:“差点忘了。”
袭人等都唬了一跳,忙问:“可是丢了什么?”宝玉道:“不是,你刚才不是叫我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再去姐妹房里转转吗?我去看林妹妹时,偏他出园往宝姐姐处去了。我问紫鹃,他昨日在园里略着了些风,原有些咳嗽,为什么不好好养着,反到处走。紫鹃说,何尝不养着,不过听说香菱忽然病势沉重,大概只在这几天了,所以赶着去见一面。我本也想跟去看看,又想刚打那种地方回来,再去有病的人房里,未免忌讳,原说洗了澡再去看妹妹的,不想兰儿来这一混,就忘了,亏的你们提起。差点误了大事。”袭人道:“我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横竖还要见的,何必着紧这一会半刻的?明儿早起还要去北静王府听戏呢,可别起得晏了,去的迟了,叫人看着不恭。”
宝玉那里肯等,只说:“我去去就回,不多坐的。宁可北静王府不去,潇湘馆可是误不的。”碧痕因大老远走一趟端了汤来,宝玉果然不喝,心里正不痛快,故意撺掇道:“你让他去吧,不见这一面,他怎么都不肯睡的。”袭人道:“既这么着,你就跟了去,不要多耽搁,天也不早了,略坐一下就回来吧。”又命小丫头佳蕙打着绿竹明角灯前头照着。推门出去,却见好大的月亮,将圆未圆,晴光摇宇,移花动叶,照的人心清气朗,宝玉脱口赞一声好月色,道:“原来今天已经是十五了。”碧痕失笑道:“这个人可不是傻了?昨儿二月十二是你林妹妹生日,今儿是十三,怎么倒又跑出十五来了。”
宝玉笑道:“我看见这月亮圆了,只当今夜十五,就忘了昨儿了。”遂命佳蕙回去,说:“大好的月色,白点个灯笼,照不见路,倒多影子。不如熄了他。”
这里袭人刚放下镜袱,忽见佳蕙咚咚跑进来说:“我刚才看见海棠花后……”见袭人瞪他,忙煞住脚。袭人诧道:“叫你照着二爷,怎么自己回来了?”佳蕙因将宝玉说月光正好不用灯笼的话说了一遍,不等袭人说话,秋纹先骂道:“便不用灯笼,也该在前面探着路,帮二爷提醒着点,一点眼色没有。只会吃饭睡觉。”佳蕙嘟着嘴去了。秋纹等估摸着再用不着他们,便也都各自散去。
袭人点起梦甜香来,把帐子掖了两角儿,想一想,再没什么可做的,只得拿了只小绷坐在灯下扎花。直等了两顿饭工夫,方听见院门开启,踢踢踏踏的来了,连忙迎出房去,一边接着,一边抱怨道:“说是去去就回,一去就是这么小半夜。没黑没白的只管坐着,难道林姑娘也不撵你的?”
碧痕笑道:“林姑娘何尝不撵来着,一直说要睡,咱们爷一步三回头的口里答应着走了,好容易挪到外间,又看见一个婆子守着炉子煎药,咱们这痴心的小爷,跺脚说一声‘这如何使的’,赶了那婆子去,非要亲自煎了药,亲手端进去,又眼看着林姑娘喝了药,又伏侍着漱了口才肯走呢。”袭人便说碧痕:“你跟着二爷去,这些小事,都不知道帮忙,倒叫他自己动手?他嫌婆子做的不好,他自己难道又是习惯伏侍人的?”碧痕撇嘴道:“罢哟,我知道姐姐会伏侍,天天嗔着我懒。只是别说我了,正经紫鹃、雪雁站在一边都插不下手。姐姐难道不知道咱们爷是不听劝的?除非姐姐亲自过去拉了来,二爷或者还肯听;我只管唠叨,可顶什么呢?不如一个屁。”
宝玉笑道:“好了,我已经回来了,你们还只管罗嗦。女孩儿家,连屁也说出来了。”碧痕也笑道:“你们高贵,有本事一辈子不放屁。”袭人倒笑起来,伏侍着宝玉漱洗睡下,不提。正是:
花谢难寻春去处,鸾归安得返生香。

第三回
稻香村妒尝杏仁酪 潇湘馆悔制荷花灯
话说小丫头佳蕙提着灯笼跟宝玉出门,却被半路打发回来,往回走时,看见一个人站在海棠花后头冲他招手儿,他只当作是那位姐姐要使唤他,正要上前问话,那人却一闪就不见了。这才想起,方才那人身形窈窕,眉眼俊俏,分明是晴雯的模样儿,便连打扮也都是从前的家常穿戴。不禁大惊失色,一路飞跑进屋,正要说时,却被秋纹一顿乱骂给打住了。因此嘟着嘴回至房中,自己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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