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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空曲-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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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万原本搞不清楚状况,见两人脸色都很难看,一听见采眉的话,不由得紧张的开口,三姑娘,你怎能不回南京呢?你说要见少……狄公子,我也帮你了。可你去了江西,我怎麽向孟老爷交代?别人又是如何想?你好歹是个守寡的人,四处乱跑有失礼统呀!”

连你也教训我?!采眉沉下脸,铁了心地说:“不就是不!”

“不有不的方法。”怀川说著,突然伸手去抓她的臂膀。

采眉横拿著流空剑想阻挡他,但哪斗得过他呢?不一会儿,她就连人带剑,像布袋一样,很难看地被扛在他的肩上。

“放我下来!”她挣扎著,却徒劳无功。

客栈人不多,但都兴味盎然地看著,还发出讪笑声,让采眉觉得好丢脸,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怀川将她放在马车里,这才略带歉意的说:“我不得不如此做,若有唐突,请多见谅。”

采眉感到又羞又恨,眼泪差点落下,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转头不理,以表达内心的悲愤。

这就是结果吗?怀川更是铁石心肠,对她没有丝毫的怜惜和不舍吗?采眉不知该更恨他,或恨自己,她这一向只长在闺中的女子,完全无法决定方向,他们说东,就不能往西,否则凭她一个人,连富阳百里内都走不出去。

她忽然觉得有一种灰阴阴的绝望感,如此的命运,有何值得珍惜的呢?

马车外的怀川心亦沉重地说:“万叔,请直奔南京,千万不要再出任何差错了。”

夏万叹一口气,提起马鞭,辘辘地往北而行。

看车轮扬起的土灰,怀川又有几分犹豫及惆怅。她此去南京,再见又是何时?倘若他丧命於江西的腥风血雨中,岂不是永远的诀别?

怀川不解那风起云涌的情绪,她不过才离开几步,他就已经强烈地思念她,如心被挖掉一块般地痛,这是怎麽回事呢?

那沙尘中的马车,蓦地停止,见采眉掀开帘子,走下来,递出流空剑,以掩不住的哀伤口吻说:“你忘了这把剑。你留著它吧!就当是送给你,随你要杀敌或拆毁都可以,反正以後也不必还了。”

不必还?这什麽意思?她的语气令怀川觉得极不舒服,“剑是夏家的……”

“是又如何?”采眉打断他的话,“是夏家或狄家的,都和我孟采眉没有关系了,这一次我回南京,拜见我爹娘後,我会直接入庵寺削发为尼,一生常伴青灯古佛,再也不归尘世了,既有此决定,我也没有护剑之责了。”

她呀她,一剑划手背、一剑扑面来,这一剑却狠狠地刺在他的心上,血淋淋的!怀川愣愣的说:“你……你不会真的……”

采眉的心情有一半是万念俱灰,有一半却是赌注。

今日她绮年玉貌,尚且改变不了怀川的无情,五年、十年之後,就更不必说了。这一分别,两人只会渐行渐远,注定她住後凄凉的生活,那还不如出家为尼,倒省去一颗痴心。

她若是从前的采眉,或许会认命,但一个经过爱欲的女子,就不再寻常。於是,她决绝地说:“我会,我说到做到!夏家没有人再需要我,仇也不需要我报,那我最好的一条路就是以身献佛,来为夏家修冥福、结善业。我想,怀川在天之灵,必然会同意的。”

她说完,就迳自将剑掷向他,命令夏万扬鞭起程。

怀川急了,除了亲人死亡外,他还不曾如此茫然无头绪过。他深知她的贞烈,若要遁入空门,真会义无反顾、六亲不认的。

她是完全抓住他的最弱处,一个他不愿承认,却又真实透了的感觉。采眉一直在他心里,且分量与日渐增,那渴望与思念强烈地令他抵挡不住,若此刻不留住她,他就会失去她。人生无采眉,又何以为恋呢?

唉!他不认栽也不行了!於是,他大步追上马车,用力抓住缰绳,再用流空剑掀开帘子,对她吼道:“我带你去江西!”

采眉想欢呼大笑,但却努力矜持著。她赌,然後赢了!

其实,她方才掷剑离开时,心暗暗缩紧著!顷刻有如经年。她数著、数著,甚至紧张得屏住呼吸,幸好够快,没有“十里长亭外,唤君君不应”的悲哀,否则,她说不定真会一路哭到南京,哭出一壶血泪吧!

怀川的最终妥协,就表示对她有情,且情尚不浅,是不是呢?

第六章飘泊

欢多少少,

歌长短,酒浅深。

而今已不如昔,

后定不如今。

闹处直需行乐,

良夜更教秉烛,

高会情分阴。

白发短如许,

黄菊倩谁簪。

太阳下山了,残霞照著这依傍峻岭的小镇。采眉看到那高低不平的土路,瓦石剥落的房舍,就明白不会有可以让自己好好梳洗、清理乾净的客栈了。

他们由富阳往西行,已数不清过了多少天,只知道路程愈来愈颠簸。或许是不想引人注意,怀川总刻意避开都通大邑,专挑偏僻的地方走,於是也错过了比较像样的驿站和旅舍。

因为采眉,行程已迟缓许多,但对她这样从未经历江湖的官家小姐而言,仍是辛苦。尽管在竹塘的三年已磨去她很多的娇气,然而,穷山恶水的飘泊,若无坚强的意志力,一般人也难吃得消。

没错!她是从不曾抱怨过,再苦再累,也咬紧牙关的忍下来,比如她的一双脚,有时因为路险,无马无车可坐,必须用走的,才第一次,脚上就起了水泡,然後破了再长,长了再破,仿佛又回到幼时缠足那血肉模糊的情况。

而足底乃女人私事,她自然不好对怀川说。幸好过了江西省界後,他们一直骑马,双脚不必再受压迫,虽仍有阵阵椎心之痛,也能勉强忍受。

他们停在一楝门口直竖著栏杆的客店前,怀川很快的下马系绳。采眉望著地,吞吞口水,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的下来,脚才一碰地,一股尖锐的刺痛穿心而过,令她的眉忍不住蹙起。

“你还好吧?”怀川忧心的问。

“我很好。”她不愿显示出自己的软弱。

可才没走几步,猛地跟跄,整个人斜倾,若非怀川扶住她,她铁会跌得很难看。

采眉努力的要站直身子,同时拉拢衫裙,怀川的手也立即放开。他们这一路上很少交谈,相处得就如一个耿直的兄弟和一个贞烈的寡嫂,她虽觉得可笑,但他要假装,她也乐意配合。

她曾想过要揭掉狄岸那虚伪的面具,但如此一来,她成了妻子的名分,他有可能变脸,然後用丈夫的威权逼她回南京,到时她连威胁要出家为尼都行不通了。

所以,她宁可当寡嫂,还得到一点自由和尊重,让采眉在固有的父叔、兄弟及丈夫的礼教框框外,体认到另一种从不知道的男女相处方式。

怎麽形容呢?有情恰似无情吧!

像此刻,她忍痛走向房间,感觉到怀川在她身後的视线,内心不禁泛起战栗,是一种无法陈述的愉悦滋味。

若在从前,她一定会又羞又恼,为著男女之防,整日如惊弓之鸟,陷入无数的挣扎和矛盾中,简直要令她崩溃。

现在了解他的真实身分,心态完全改变,一下子海阔天空,人不自觉的放开,偶尔还会去招惹怀川,反而轮到他不自在了。

采眉的唇边浮起一朵浅笑,暂时忘了脚上的痛苦。直到坐上那叽嘎作响的竹床,折磨人的尖锐疼痛才又回来。

她迫不及待地脱下木底鞋,再来是绣鞋,那缠足的布真的又染了斑斑血迹。

突然有敲门声传来,怀川在门外说:“呃……我已经叫好饭菜,可以下楼吃了。

又要下楼?她忙说:“我很累,想休息,你自己吃吧!”

听他不吭声,大概是接受她的理由了,所以,采眉继续低头解开白布,一层又一层的,那弓得秀气适中的脚上,有新旧泡和磨擦伤,状况不好也不坏,只可惜了原本白皙滑腻的肌肤。

她惯例以巾布细心擦拭,至少感觉乾净清爽些。虽然有一点自怜,但在富阳冲动地随怀川出走後,曾有的种种疑虑回到脑海,然而,她却不曾後悔过。

在离开前,她写了一封信禀告南京的爹娘,说她自愿在竹塘守丧三年,再由夏万亲自送函。这样的欺骗虽说不好,但若揭开真相,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你真不怕南京的家人发现吗?”怀川那时不以为然的问。

“本来我二姊在杭州,是要有些顾忌的。”采眉说:“但她在年初已随我姊夫回北京,而我娘家暂时不会有人来看我,你不用担心会背上一个诱拐的罪名。”

“什麽诱拐罪名?根本是你赖上我的!”他冷哼一声说。

采眉为这段对话笑了许久。

嗯!当个没有忌讳、责任及束缚的女人,想做什麽就做、想说什麽就说,真的很快乐,但是,这种福能享一辈子吗?

她躺著,把已不再疼痛的双脚伸直。

蓦地,又有敲门声传来,同样是怀川的声音,“呃……夏万人已到,你或许想见见他。”

采眉心里著急著,胡乱整理衣装、套上绣鞋,速速地打开门。

夏万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他恭敬的向她请安,并说孟家一切平安。

采眉忍著脚上的不适问:“老爷和夫人相信你的说词吗?”

“相信。”夏万回答,“孟老爷还特别夸赞三姑娘的孝心,孟夫人也掉了些眼泪。”

采眉听了心酸,刹那间觉得自己好惭愧,有负老人家的一片苦心。这都是怀川害的!她没好气的瞪了怀川一眼,然而,他却只看著木板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谢过夏万,把门关上,四周简陋的房舍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她有舒服的日子不过,为何要随著仍不肯承认是她丈夫的怀川吃苦又受累呢,她愣愣地坐著,门意外地又响了两声,但这回怀川不等她应答就走进来,手上还拿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你要做什麽?”她赶忙将脚收进裙子底。

“你的脚流血了,为何不说呢?”他的眼睛看向并没有完全遮住的缠脚布。

采眉的脸顿时通红,从缠脚的第一天起,母亲就三令五申的叮咛,这缠布是女人的私密,不许任何男人看,除了丈夫。

呀!她羞什麽?怀川是丈夫……但此时他是狄岸……心里挣扎著,她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著实尴尬极了。

怀川的表情不比她自然,这一路上他一直在思索,自己究竟是哪根筋错了,竟任感情泛滥,带她进入危险的江西?而看她因暑热而香汗淋漓的脸,在荒原中寸步难行的模样,都在在让他怀疑他是否是自找麻烦?

他有好几次想改变主意送她回南京,但莫名的不舍让他带著她一镇又一镇的往前走。方才无意间撞见那染血的缠布时,心还猛地痛了一下,她这倔得教人生气的女人呵!

“我的脚与你无关。”采眉结巴的说。

“怎麽无关?等你残废了,不但报不了仇,还会成为我们的累赘。”他的情绪仍未平复,“你必须抹药。”

“我才不是残废,更不要用你的药!”采眉痛恨他的用词,极不友善地说:“请你出去!”

她的凶悍又比以前的冷漠更刺激他的男性本能,她好歹是他的妻子……或许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意吧!他身子一低,便捉住她的右足,绣鞋落下,是盈盈一握的秀丽。

采眉惊呆了,心慌的叫著,“狄岸,你好放肆,我……我是你死去好友怀川的妻子,你竟……竟敢无礼?!”

她愈骂,他就捉得愈紧,并将瓷瓶内的青色药油涂在伤处。他的触摸如此热,药油如此凉,伤口如此痛,形成极奇怪敏锐的感觉,几乎令她无法呼吸,话已说不出,只有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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