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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空曲-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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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扣在竹床里,几近折裂。

那不可思议的柔嫩感让怀川忘魂失魄,一遍遍的轻抚,直到采眉踢开他的手说:“够了没有?”

他冷静地站起来,“出门在外,我们都是自己当大夫,有时甚至顾不得男女之别,你若不存邪念,就没有邪念,而你是怀川的妻子,一直都是如此。”

瞧他还振振有辞?若他不是怀川,她不是一刀杀死他,就是一头撞死自己了!游戏玩到这种地步,也太过头了吧!

他离去後,采眉兀自激动著,不但脸蛋排红,连手脚肌肤也呈现一片霞色。人人都说怀川忠义可嘉、正直无比,但他也轻浮、讨厌得可以,怎麽就没有人告诉她呢?

渐渐地,她觉得通体凉净,唯有双足上仍留著他的感觉,久久不散。然後,愤怒消失,内心有说不出的滋味,仿佛她那次梦见狄岸的消魂悠荡……

在采眉的教养里,夫妻为五常之一,是严肃的伦理,请相敬如宾和举案齐眉,她所熟悉的女子榜样,是朝廷赐封的夫人及贞烈不屈的节妇,皆端庄贤慧。

另外有一类女子,就是青楼的歌女、舞伎,她们出卖灵肉,专事狐媚诱惑,毫无尊严可言,而那是她想像不到的世界。

她不知道,男人将妻子当作成家立业的一部分,带著使命感及责任。妻子拥有他们道貌岸然的一面,他们却把缠绵耽乐、相思浓情,种种礼教外的纵情肆欲,一种可称作爱情的束西,全给了那善於魅惑男人的妓女,或称红粉知己。

采眉更不知道,她那说不出的感觉就是爱情,从她对狄岸心动,又发现他是怀川後,礼教禁忌寸寸瓦解。

多年後,她回想波折重重的这一段,忍不住心想,如果她和怀川顺利成婚,在掀开盖头初见的第一夜,同时圆了房,不曾有过相思和渴望,那恩爱是否会少了些什麽?

是少了一份灵魂深处的刻骨铭心和生死相许吗?

在这对女子彻底压抑的时代,爱情是幸,或不幸呢?

杏坊寨位於南昌和袁州之间的一个山陵地带,因有遍地的野生杏树而得名,但此时是盛夏,已过了淡红花开的季节,只剩下满眼的浓绿。

隐在林树後的寨门打开,陆陆续续有人进出。一些人是听到怀川回来,才特别赶来的。

怀川的真实身分,一直只有少数人知道,反严志士都当他是江湖奇侠狄岸,不疑有他。

采眉站在少数的女人中间,虽布衣词裙,但那江南女孩的秀丽模样,不同左右愤於舞枪弄剑的粗犷,立刻引起众人的注意。

记得刚到的第一天,怀川就介绍她说:“我此番去绍兴,除了寻找李迟风之外,还采访了夏总丘一的家。遗憾的是,夏夫人已仙逝,这位是夏总兵的长媳,人称三姑娘,她内心悲愤,自愿参加我们反严的行动。”

“各位英雄幸会了!”采眉面对那些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们镇静地说:“我叫孟采眉,是夏家……呃!仅馀的人了,我相信我公公和……丈夫在天之灵,也希望仇敌严家能早日受到惩治,我们夏家愿以这把流空剑来伸张正义。”

杏坊寨的人,都晓得夏总兵父子威武不屈的忠义,也略闻孟采眉节孝的故事,既是夏家寡妇,无论看起来多柔弱,也立刻令人肃然起敬,很快地接纳她。

以後每有新知旧友来到,介绍词就要重复一遍。

怀川当场把她交给一位名叫燕娘的女人,乍听名字,采眉觉得十分耳熟,又知道沙平是她丈夫後,她才忆起六年前在山东汶城,那个被乡民绑在木板上几乎半死的男女。

她第一个念头是私奔的奸夫淫妇,但他们看起来一如常人,狄岸直爽、燕娘和善,还有个三岁大的女儿妞妞,一点都没有悖德无耻的模样。若是从前的采眉,一定会对他们心存疙瘩,即使怀川以受鞭刑为他们主持正义,她仍认为私奔是不对的,教养好的女孩绝不会这麽做。

然而,她现在的情况也和“私奔”差不多,便再也没有资格批判别人,反而对燕娘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甚至产生了深厚的友谊。

采眉第二个领悟是,沙平和燕娘了解怀川的身世背景,必然也明白她和怀川的夫妻关系。由夫妻变叔嫂,他们存心保密,采眉也只好多演另一出戏,一切都装作不知情。

令人安慰的是,寨内除了一座高高的了望台外,各有竹屋分散四周。采眉和沙家同住,怀川就近在隔壁,并没有将她丢得远远的,吃饭在一起,起居皆在视线之内。

她喜欢看怀川,有时还抢了一些燕娘的工作,洗补他的衣裳、清理他的房间,偷偷享受一点为人妻的快乐。

怀川对她也没有像在竹塘那般的阴阳怪气,或富阳一路的沉默、冷漠,还常关注她的足伤,口气俱是平常的温柔。

他们的相处进行得很微妙,有时会情不自禁地表露,因为沙平夫妇明白真相,也任由情愫暗传,甚至替他们制造机会,为他们掩饰。

太阳落下山头,了望台前沙地升起筹火,聚合的人或坐或站地围成一圈,女人则在较外边的一棵树下,总共约有三、四十人。

几天内,采眉也略微弄清楚这些人都是为缉剿袁州的严家,由各地来的,他们其中有受严家诬陷,子孙来复仇者;有长期与严家抗衡,防其东山再起者;也有纯粹是抱不平的侠义之心,想为天下除害者。

此外,也有官府差臣,由南昌、九江一带来联络。

人人面对著腾升的火焰,静静聆听怀川这半年在江南的种种活动。

“我找到罗龙文由戍所逃到海上的证据,传闻他和海寇奇Qisuu。сom书接触过,现在李迟风愿意帮我们探出罗龙文的下落。罗龙文武功高,又阴险狡诈,不是重要人物,还进不了他的巢穴。”

“李迟风可靠吗?”有人问。

“暂且先不论正邪,我相信他的承诺。”怀川说。

“李迟风的这条线非要不可。”来自南昌的推官说:“京师的徐阁老强调这回一定要斩草除根,不许春风吹又生。他说,强夺纳贿是老罪,由流放地逃回也刑轻,最好能加个通倭叛国及造反为王的罪名,就像正德年间的宁王宸濠之乱,那绝对是抄家灭族,无可通融了!”

“呀,太巧了,宁王宸濠之乱也发生在江西呢!长久以来,就有人传说江西具帝王之气,严家在此目无王法,不就明显的是包藏祸心吗?我还听乡人说,严世蕃自夸什麽朝廷无如我富,朝廷无如我乐之类的话。”一位侠士打扮的人说。

“他那人太嚣张了,死有馀辜!”一个在严府卧底的人说,“他修的府邸就是彷皇宫格式及颜色,家中桌床器皿不是雕龙,就是刻凤,还招亡命之徒分封练兵,我看造反是迟早的事。”

“我们明查暗访严家这两年的罪状,又可书写满满的纸页。”一位志士说:“有占粮仓、夺民房、改庙为家祠、公然抢劫、意图暗杀……太多了,数都数不完。”

“都一条条写下来。”怀川说:“你们刚才提到的宸濠之乱给了我一个主意。和严家勾结的宗室有谁?”

“伊王。不过,最近他们为了几万金闹翻了,还造成绿林大战。”有人回答。

“就得扯上伊王!当今圣上非常讨厌他,若能将伊王列入名单,佐以通倭之事,事情就成功一半了。”怀川非常有信心的说。

这时,了望台上的人叫著,“有火炬朝寨里来,但只有两把。”

“若只有两把,大概是洪炳兄妹。”怀川说著,跨两步走到采眉前面,目光和她相触,有些保护性的紧张。

采眉正抱著沙平的女儿妞妞,由坐姿改成立姿。

“是洪炳。”了望台上有声音传下来说。

洪炳当年曾经暗杀严世蕃失败,蹲了一阵子大牢,放出来後就直奔江西,和狄岸算是生死之交。他的妹妹洪欣年方十七岁,颇有几套拳脚功夫,又具姿容,大家都开玩笑地说她是反严志士中的第一美人。

寨门开启,先骑马奔来的就是一身黄衣的洪欣。她见了怀川,便用甜甜的嗓音说:“我们特别绕到江南找你,可你的行踪好怪,害我们足足晚了你十天,”

洪欣一出现,寨里的气氛好似立刻生动起来,很多人抢著和她打招呼,但她的视线极敏锐,马上就注意到怀川身後的陌生女子,模样标致到让她极为不安。这女子又是谁呢?

洪柄呼啸地策马进来,大家又忙问他京师消息。他一边下马、一边说:“还算平静。御史们都预备好行动了,各位搜集的罪证一到,立刻弹劾,这次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洪欣寸步不离怀川,直到她弄清楚采眉是夏家遗孀,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嗯!即是寡妇,就没什麽好担心的了。

洪家兄妹只认识狄岸,并不知道其身後隐藏的怀川。

那晚,洪欣就在怀川身旁跟前跟後的,当然啦!围著他的还有一群人,但由采眉眼里看来,洪欣就靠特别近,特别醒目。

怀川的神态一如平常,笑得淡然,言行深思,不改他内敛的作风。可采眉暗自计较,他和洪欣一整晚说的话,也许都胜过和她近一年的总和了。

她内心突然有一种极痛的感觉,像有人紧掐住她的胸臆,令她浑身透不过气来。她可是怀川的妻子呀!却一句话都不能随便说,一个眼神也不能随意看,而一个普通的女子就能与他任意调笑,这人生还有道理可言吗?

她愈想愈不甘心,怒气陡地升起,更有一把火填塞在胸口,她乍地明白,这是嫉妒!

在她的教养里,嫉妒是休妻七出的罪行之一,女人万万不得犯。她的母亲吕氏因没有生儿子,所以主动为丈夫选妾,亲送丈夫和别的女人入洞房,见他们恩爱生子。记忆中,母亲的情绪和表情很平静,像完成一项任务般,但她的内心真的没有怨吗?

像她,只见洪欣在怀川左右,就嫉妒得气血不顺,若真纳为妾,日子还能过吗?不!她已为他吃尽苦头,绝对不许他负她几分!

但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若要嫉妒,就不是贤妻良母……采眉突然觉得生为女子好可怜,什麽都得忍忍忍,三个“忍”字也诉不尽那滴血的心呀!

或许大姑姑是对,没有男人,天下太平,也不算悲。

她带著欲呕的不舒适感早早回房,却怎麽也无法入眠。或许她该澄清她和怀川的关系,让洪欣有所顾忌,她也能名正言顺和他出双入对,不是吗……

夏夜的天是宝蓝色的,风带著热热的焚意,萤火虫在草丛中穿梭,虫呜唧唧特别响亮。怀川在月上树梢时才回到自己的屋前,见燕娘和沙平在前廊纳凉,但没有采眉。

通常采眉会在,总忙著缝补衣裳或纳鞋底,睡前彼此再打个照面,才会有好梦。怀川和沙平闲话两句,终於按捺不住地问:“她……呃!三姑娘呢?”

“她说人不太舒服,先睡了。”沙平回答。

“不舒服?怎麽会呢?她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怀川的忧虑形於色,“她为什麽没告诉我呢?”

“为何要告诉你?你又不是她的丈夫。”燕娘故意说。她喜爱采眉,所以挺反对怀川的隐瞒。

怀川无言,讪讪地步入自己的方里。想继续隐瞒真相,确实愈来愈难,但若让采眉知道他的身分,透过平日的相处应对,难保不会泄漏出去。

若揭开夫妻之实,又如何维持叔嫂的假面?他伪装惯了,可以若无其事,但他不忍采眉受委屈,只有教她继续无知,当她做习惯了的夏家寡妇。他这不也是用心良苦吗?

他闷闷不乐地熄了烟火,忽地打开的竹窗,看见穿寨而过的小溪旁静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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