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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药师-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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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面相觑,主意无定。正这时,其中的一个协领在混乱中发出暗号,随即有十几个兵士冲进来。三个人临危不惧,也早有准备,其中一人迅速举起随身携带的炸弹,誓言同归于尽。守军头目惶恐绝望,最终放弃了内城。
  登州光复后,南方革命党统领马上发来贺电,并通电南北以壮声威。登州很快于第三日宣布成立了新的都督府,并由一个同盟会员、本次攻城的副指挥就任都督。整个事件实在鼓舞人心,我在兴奋之余稍有遗憾,问徐竟在哪里,他该是整个行动的指挥者吧?王保鹤点头:“是重要指挥者和策划者。”“那他该是都督啊。”王保鹤看着远处:“他有更多大事要做。眼下最紧要的就是保卫登州,时下正和南方联系,怎样让援军赶过来。”我由此明白徐竟为什么没有回到季府:他正在进行一场生死之搏。我心中十分忧虑的一件事就是海防营和城内守军的报复,他们实在太强大了。另外还有西南方向的青州旗城,登州在二者夹击之中,看上去很像一座孤岛。
  王保鹤想的是同一个问题。他说:“只要登州能够挺住,大势就会往好里演化了。这对于南方,对于全国之局面该是何等鼓励!登州之役,功莫大焉!”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更为紧要的事,就问:“先生,您说徐竟回北方要有更大的事情发生,我想那就是发动一场起义,那么,这起义已经开始了?”
  “开始了,并且胜利了,当然还不是最后。最后是整个半岛的光复!”
  
4

  与好消息相伴的还有极坏的消息,这就是在光复登州的前后几天,一共牺牲了一千多人,这当中包括了海防营和起义队伍,大半都是年轻人,有的才十六七岁。西医院由巡城兵士把守,那里抬进抬出的死伤者多得吓人。就连季府药局也拉来大批伤员,他们大抵伤得不重,糊上止血药缠上绷带就拉走。令人心焦如焚的是登州方面,那里既没有像样的医院,又不能及时把危重伤员送到城区,结果两天里就死掉了二百多人,都是失血或伤口溃脓而死。整个惨状不忍卒睹。
  “战事太可怕了!这才刚刚开始啊……老爷,你千万小心啊。如果,如果徐竟老爷回来,咱们劝他哪里也不要去了,这里总要好些的。”朱兰紧揪我的胳膊。她说到了我的心里。我被血迹吓坏了。管家到西医院那儿去过,回来说这是自己一生看到的最惨烈的场面。他刚说了几句,我就转身走开了。
  “有没有另一种‘起义’,是不流血的?”我像自语,又像请教。朱兰迟疑半天,最后说:“大概没有吧,反正咱这儿没有。”我心中的答案其实是现成的,当然没有。如果我痛恨流血,就要痛恨“起义”,可那是徐竟和王保鹤他们的事业啊。我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我现在多少明白了父亲晚年的困境,他不知道养生的意义何在,也不知道季府最终走向何方。他不明白该放弃什么和什么时候放弃。他不仅阻挡不了养子徐竟,而且也阻止不了自己。他眼巴巴地看着季府拴在革命的大车上,被拖着拉着一路向前。
  春天随着登州的光复很快就要过去。桐子开始结出,雨水渐多。这十余天里远处不断响起枪炮声,我相信一定与登州的攻防有关。夜里,哪怕是不大的一阵枪声传来,也会让我掩衣起床。我和朱兰静默着,直到四周静下来。她轻轻地吻我,安慰我。徐竟一点消息都没有,王保鹤也没有。我差人去新学找过老师,回来的人禀报说他已经在三天前离开了,去向不明。黎明前的一段时间,我和朱兰紧紧拥在一起,开始是因为春寒的袭扰,后来才发现是被战事耽搁的爱意。我们久久不愿分开,以免想起倒霉的时世。经过了差不多二十多天的分神,我们这会儿彼此都被迷住了。我在透进的曙光中发现朱兰的皮肤像菊芋一样,而且果真透出了那样的气息。她在热烈的间隙中安详地望着我,享受着至为难得的静谧与太平。
  下起了小雨。这个雨天让我想起了一生中最难忘的那次经历,就是我和朱兰的结合。小雨照例在傍晚时分增大了,也像那天一样。最想不到的是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令人惊喜的大事:徐竟回来了!这真是突然,让人毫无预料。管家打着伞护送一个湿淋淋的人,走近了才看出是自己的兄长。我那会儿泪水差点涌出,一下抱住了他,生怕他再一次跑开。管家转身和另一个人说话,原来同回的还有徐竟的贴身保镖:金水。
  我和徐竞住在了一起。我知道他待不久的,所以不能让他独处。我有多少话要问,只唯恐让他太过劳累。如果不是我想错了,那么他肯定是在一个疲惫的间隙里回来休整。这次将养是多么宝贵。他整个人更清瘦了,那本来就有点像异邦人的深眼窝这会儿变得更深了,目光炯炯地望向我,亢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嘴角上透出嘲弄的稚拙的神气,看上去像个少年,而完全不像我的兄长。,比起他来,此刻的我是多么沉着含蓄啊。我的兴奋更多是在内心。我最想说的是这样一句:“这次回来再也不要走了,和我一起打理季府这一摊子吧。”可是说出来的却是:“我担心登州,更担心你。”
  我们的床相距只有几尺远,他侧身看着我,一只手放在胸部。这个惯常的动作让人想起那里有过创伤。我终于好奇地撩开他的衣服去看,他笑了:“放心吧,子弹离这儿远着呢。”他的胸部没有一个疤痕。这使我想到那是一颗过于炽烈的心,以至于不得不时时安抚它。它急切地要做许多大事,所以兄长才永远不能安宁吧。
  “那些年轻人死得太惨了。这场‘起义’才刚刚开始,如果整个半岛光复的那天,死的人会多上许多倍吧?”
  徐竟脸上的微笑并没有褪去,答道:“无法预料。死一些人是肯定的,一定的,这比打登州难多了。”
  我屏住呼吸听着,一声不吭。空气凉得很,它们在静夜里沉沉地压迫着五脏六腑。我想说的是:天啊,既然要死那么多人,而且提前知道,那为什么还要光复?这值得吗?这太不划算了。我想没有比这个账目再容易计算的了,徐竟和他的朋友们为什么就算不出来?我忍住了没有说。后来我又想起了登州,最想知道的是他真的参与了这次光复行动的策划和指挥吗,他是最主要的一个吗。我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他,终于这样问了。
  徐竟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点了点头。
  我一下坐起来。我的胸口憋得难受。我突然提高的声音让自己也惊住了:“也就是说,要不是因为你,是不会死那么多人的!”
  我盯着他。他闭上眼睛,咬了咬牙关,害冷一样两手抱胸,缓缓地坐起。“你可以这样想。这是必要付出的代价,我们不能做个胆小鬼。”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我想问,你们这些策划者、首领们,有几个死在这次行动中?”
  “暂时还没有。”
  “也就是说,那一千多个年轻人里没有一个策划者,他们都不是胆小鬼,也不能做胆小鬼,而首领们安全多了,你们……”
  徐竞眼睛里射出了令人战栗的一束光,让我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他的牙齿好像咬出了声音,随即又微笑:“老弟,你想说我们这些策划者指挥者都是胆小鬼。不过我要告诉你,你错了。”
  我可能错了,我很快对自己的话有些后悔。我刚才太冲动了。我说:“是的,不过,不过我还是不想死那么多人,这太可怕了,这是多大的罪孽啊……”
  徐竟下了床,下身只穿一条短裤。这让我一眼看到了他细瘦惊人的两条腿,还有中间那个小小的凸起。我有些怜惜他了。我在这一瞬间突然想到:兄长三十多岁了,可是至今没有婚配,可能连女人都没有碰过。正这样想,他的手紧紧捏住了我的肩头:
  “我可不希望咱们季府出一个‘反革命主义者’!”
  
5

  我料定兄长随时都会离开。我甚至不敢问他启程的日子,一方面害怕听到分别,另一方面也有打探行踪的忌讳。在他面前我突然察觉了前所未有的拘谨,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不仅是兄长,而且还是能够搅动南北时局的特殊人物。
  我觉得时下最需要做的就是让徐竞在极有限的几日里好好感受一下家的温情,并且能够多多享用美食。他在戎马倥偬中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整个人看上去除了精神还是精神,身上好像已经没有多少油脂。他的小腹平平的,裤子皱巴巴随时都会脱落。我为他将那个大柳木澡盆放满热水,待他人浴时就走开了。我让朱兰为他准备了杏仁香皂和绣了猫头的大浴巾,然后就坐在外间等他出浴。谁知只一会儿他就喊我进去,原来他想在泡浴时和我谈话。我搬一把杌子坐在澡盆旁,不太好意思看他那活像干瘪螳螂似的裸体。这还是除了儿时到现在第一次就近见他一丝不挂。他的皮肤即便浸在水中也让人感到是干燥的,好像上面有一层能够拒绝水珠附着的蜡质,哪个部位一离水很快就干了。他头发均匀而稀薄,身体的任何一处都没有浓旺的毛发,下体那儿就像伏了一只死蚕,黝黑紧缩,一动不动。
  我想给他搓一下肥皂,肉体接触能让我感受和记忆异样的亲密。他并无拒绝。我细细抹和搓,奇怪的是他没有痒感,也没有灰尘皮屑之类。好像我手下的躯体早已经纤维化木质化了,只让人感到韧和艮,体温也不明显。他随我搓动,在水中翻转自如,一边拉着家常。他对实业运营十分关切,似乎知道的细节并不少于我,这使我略有诧异。终于谈到了养生,他笑嘻嘻地问:“那些丹丸一直吃着?”“是的。我们药局没有过去红火了,可还是城里最好的。这方面不敢稍有懈怠,作为第六代传人,我深感责任重大……”
  他往上乜斜着看我,眼白变得很大,“那么你就没有把秘传独方翻翻新?要知道在这方面也要来一点儿‘革命’,要这样才行。”
  “我……怎么说呢?随时加减的,不过这只能算是‘改良’吧,我如果对它发起‘革命’,大概也就全完了。”
  “嗯?还有这样的事?说说看,它怎么就全完了呢?”他呼一下从水中坐起,溅了我身上许多水。
  我也说不明白。我只是觉得需要恪守的不仅是家族秘传,还有全部的根柢与义理,比如从曾祖父到祖父这段时间是变动最巨的,丹丸中的金石退出也就是这时发生的,但基本的药味组合还在,所以说也只能称之为“改良”。从根柢上摧毁这个秘传独方,也就等于自我毁败和完结,整个半岛都会唾弃我们的。我这样想着,正琢磨怎么说,他一下钻入了水中,出来时伸手撸去了脸上的水花,大呼一口气说:
  “就是要大胆破局、改变、尝试,哪怕九死一生!这就是打碎重来,成一个新的‘独药师’!这就是我们、第六代、第七代传人!”
  他呼叫着,一手攥拳。一瞬间我觉得他不是在谈论秘传独方,而是在谈论其他毫不相干的事情,比如“革命”。我发现他呼喊这些话的同时,两腿间的那个僵蚕突然变大了,甚至令人难以置信地昂扬起来。我把脸转开。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他平静下来,好像刚刚的激动是迫不得已,这让他很快就感到了疲惫。从水中出来,他在我的帮助下草率地擦了一下身体,穿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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